斯泰茨是北卡西部最大的城市,下连全州最大城市夏洛特,东接中央城市群,与卡里、罗利相接。
斯泰茨总医院是全市最大的综合性医院,保障的不只是本市,还有整个北卡西北部地区。因为再想往西往北找和它同等量级的医院,就只能跨州去田纳西的富兰克林,或者肯塔基的巴斯。
地理因素让斯泰茨总医院压力巨大。
这些压力也会成为医生们的动力,在总医院工作,长时间的待机已经成为常态。其中又以内科急诊和外伤急救最为严重,产科意外算是两头都沾边,更是容不得半点瑕疵。
转院车从勒恩一路狂奔来到斯泰茨,让徐家康体验到了米国高速公路的疯狂。
而徐家康这几个小时以来的巧妙应对,也让斯泰茨总医院产科急救小组组长琳塞认识到了华国医生的严谨和智慧。
产后大出血的场面非常夸张,但处理起来却需要小心翼翼。尤其在勒恩根本没有产科手术做后盾,想要让产妇维持住生命体征非常困难。
而徐家康这一保就保了整整三个小时。
到斯泰茨总医院的时候,黛西已经连续大出血五个多小时,总出血量5500l,尿量500l。共输晶体2450l,胶体液450l,悬浮红细胞2350l,血浆700l,凝血酶原复合物800i,纤维蛋白原35g,总计5950l
“不,你等等,语速慢点”
琳塞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看肤色应该是拉美裔。也许是连续工作了18个小时的缘故,她的不仅脸上写满了疲倦,喉咙还疼得厉害,突然接上这么一位病人,节奏有些跟不上。
徐家康递了一份自己路上写的简表:“刚才报的出入量都在上面。”
做惯了急救的医生根本不会去在意肤色或者其他东西,她的脑子里想的只有怎么从徐家康嘴里得到足够的病人讯息:“dic了?凝血怎么样?用过肝素了么?”
“凝血功能不太好,三小时前就进高凝状态了,用过肝素。”
徐家康又拿出了自己在勒恩医院写的急救时间表,“肝素用了以后,纤维蛋白原开始缓慢下降,在车上45分钟里出了近2000l的血,根本止不住。一路上已经室颤三次了,头两次用的肾上腺素复律,最后一次用的电除颤。”
琳塞看着时间表,又看了眼心电监护,边推着担架床往前边把黛西丈夫叫到了跟前:“你是家属?”
“对对,我就是!”
“人现在很危险,先签字,我们立刻手术。”琳塞不和他废话,也没说钱不钱的事儿,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助手已经递了纸笔过去,“手术主要目的就是摘掉子宫,不摘血止不住!”
“好,好,我懂,我现在就签,我签”
男人早就已经慌了神,看着脸色苍白的老婆,即使双手止不住颤抖,他依然用最快地速度在同意书上签了字,生怕自己慢了几秒耽误了手术:“你们你们一定要救她啊!”
琳塞点点头,只留了个自信的眼神,没再废话:“走,送手术室!”
按常理来说,这时候必须告知家属手术难度和最坏的结局,即使是普通的全身麻醉也有可能出现意外。但这位在产科干了近20年的女医生还是没这么做,稳住了这位丈夫最后的心理防线,把一切风险都留给了自己的双手。
徐家康就在一旁听着,非常钦佩这位医生的勇气,但此时此刻他已经累得不行,根本不愿再想其他事情。
紧绷了几个小时的神经忽然松了劲,疲劳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上来。接下去是手术时间,徐家康总算缓了口气,坐在了急诊的座椅上。
自从来了米国之后,徐家康已经很久没那么累了。
这次已经尽了全力,毕竟抢救产后大出血根本不是他的强项。出血量超出5000、dic、三次心脏停搏,能把人活着推下车就已经是万幸了,回去都能和一院产科那几个熟脸吹嘘几天。
不过这丁点的自豪感才冒出来没两秒,就被丈夫那张无奈的脸庞给硬生生塞了回去。
这一路上徐家康都没和他聊过几句,就算在说室颤的时候也只是随便打了个比方而已。让家属了解情况危重比精准科普更重要,尤其在刚进斯泰茨市区的时候,他手里捏着除颤仪根本来不及解释。
斯泰茨总医院的急诊远比勒恩嘈杂,但两人之间却寂静无比。
现在人就坐在他身边,徐家康知道家属最需要的就是安慰,但诸如“一切都会好起来”之类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等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还躺着一条未读短信:
【等空了回我电话】
这个点还能发消息给他的也就只有祁镜了,想着黛西刚生下的孩子留在了勒恩,徐家康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喂,我刚到斯泰茨,人差点死在路上,不过现在已经进手术室了”
祁镜根本来不及惊讶,或者根本没机会去惊讶,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他一句:“黛西的儿子阳性。”
徐家康的想法还停留在产科,对于阳性,对于母婴垂直传播,他最先考虑到的还是梅毒和iv:“阳性?什么阳性?”
“11阳性。”
“不会吧!!!”
“事实就是阳性,刚才又复查了一遍,没错的。”祁镜当然不希望传染扩大,可现在摆明了黛西已经带着一身的病毒去了斯泰茨,“你口罩没摘吧。”
徐家康确实想摘,抢救非常耗精神和体力,在这种极端情况下,需氧量飙升,口罩就会显得非常碍事。他不是外科医生,平时在急诊口罩也是时摘时戴,身体一直都不习惯。
但在来米国之前,祁镜再三叮嘱过他们几人,必须戴口罩,尤其在进了医院之后更要全程佩戴。
他一直记得,所以没摘。
“没有。”
“没有就好。”祁镜的语速依然不快,在徐家康看来简直镇定得可怕,“她丈夫在你身边吧?”
“嗯。”
“找他聊聊,问问黛西最近半个月去过什么地方。”
“你怀疑是她”
“你就随便问问,有了结果之后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
比起急诊,手术室里显得非常安静,但这种安静更多还是被压抑紧张的气氛给逼出来的。
之前打的两个电话让斯泰茨总医院有足够的时间安排急诊手术室,在黛西还没到医院的时候,药品、血袋、相关器械、护士、麻醉师就已经准备妥当。
徐家康虽然没有太多的产科经验,但急诊抢救的基本功扎实,就算是完全自制的时间表也能让从没接触过病人的医生一眼掌握之前诊治的全部过程。
“这过程写得还不错啊”
麻醉医生看着琳塞给他的表格,眼前一亮:“凌晨2:51,患者突然出现心跳骤停,行心外按压,并经静脉给予肾上腺素1g后心脏复跳。复苏成功后,心率由65逐渐升至121,血压90-98/53-62g,氧饱和度100”
“关键是肝素给的及时,没造成微血管梗阻。”琳塞叹了口气,“先取宫腔纱布,然后子宫全切。咱们抓紧时间,这人不能再拖了。”
“唉,麻烦的病人啊。”
麻醉医生看着心电监护,快速在自己的记录板上写了几笔,忽然发现不对劲:“吸引管,快!”
几乎是同时,黛西嘴里的气道插管里就冒出了粉红色泡沫。颜色很漂亮,但却是急性肺水肿的重要征兆。
“羊水栓塞合并慢性呼吸衰竭。”琳塞也不管那么多,把维持生命体征的工作全交给了老同事,自己集中精神对付出血的子宫,“别干看着了,我们做我们的!”
一块块暗红色的纱布从黛西的体内缓缓拿出,血流得更快了。
“怎么样了?”
“别急,我在调呼吸机”
“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