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你可千万别把我当作君子。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或早或晚,你看胡惟庸和陈宁这两个不就被我旦夕间给收拾了么。
你还是把我当成小人的好,省得将来我干了什么让宋学士不顺心的事情,也不至于后悔今日夸我这一句。”
眼见朱极对“君子”二字避如蛇蝎,宋濂嘴角隐隐颤抖了两下,最终还是苦笑着起身:
“殿下何至于此,我儒家视光明坦荡者为君子,今日观殿下之言行,当时君子无疑,何必自甘轻贱。”
面前这位老人家委屈的模样让朱极不由得退了一步,而后方才郑重其事地说道:
“你们叫一声君子,便要这君子做这做那。
一旦做出稍微背离你们意愿的事情,你们便会群起攻之说,你可是君子呀,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你有辱君子之名,我们要剥夺你君子的名号。
却浑然忘记,这君子之名全然是你们安在他头上的。”
一句话,戳中了整个士林的腰眼子。
宋濂愣了半晌,到底还是苦着脸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原来,天下人是这样看我等的。”
眼见这老先生魔怔了一样地自说自话,朱极有些于心不忍。
士林中惯常如此的不少,但也不至于让这位老先生全盘承受信仰崩塌带来的痛苦。又或者说,真正喜欢道德绑架的人,那张脸皮也未必能在这番讥讽中掉下几根毫毛来。
“不是天下人这么看你们,是我这么看你们当中的一小撮人。
这骂名不该由你来承受,但终究还是落在了你的头上,个中缘由,老学士不妨多想想。若真觉得汗颜,今后还望你正一正士林风气,莫让一群伪君子,坏了儒门君子的美誉。”
听完朱极劝诫的宋濂又是起身一拜,这次朱极毫不谦虚地生受了。
方才不受,因为谈的是家事国事。现在受着,那是士林该有的态度。静静等候宋濂拜谢过后,朱极这才将话头引入正题。
“对了,今日前来,其实主要还是想要跟学士说一声,既然学士答应做我雍王府的长史,便应当承其职尽其责。
我这王府如今也就是个空架子,唯有这知天下需一大才大德之人主笔,你看”
听朱极说明最终的来意,宋濂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合着,自己先前被这位殿下连消带打批驳一通,纯属自己找上门挨怼。
“老朽虽然才疏德薄,但殿下开口,老朽也不能袖手旁观。”
能得朱极一句口头的承诺,宋濂觉得今日会面收获绝对超出预料。再说了,每月撰几篇文稿,对他而言不过信手为之。
这样的回应显然让朱极非常满意,不过起身出门的同时,朱极依旧不忘向宋濂提醒:
“宋学士当知晓,我这知天下的文章走的都是针砭时弊的路子,便是陛下出了昏招苦了百姓,也免不了要骂他一句昏君误国。”
刚刚浮现在脸上的笑容,瞬间饱含着苦涩。
宋濂看着那道寒风中远去的背影,忽然躬身一拜,苍老的声音里乍一听,还带着丝丝期待和喜悦:
“臣宋濂,恭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