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椅子上,袅袅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叼着烟,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随意地摊在桌面上,拿起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扎着双马尾,穿着整齐干净的校服,脚踩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鼻尖有一颗嫩红色的痣,冲着镜头露出很灿烂的笑容。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穿着警服,对着镜头微笑。
颜澈槐盯着女孩的笑容良久,却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她的模样。
十五岁的她躺在病症监护室,满身伤痕,脸上毫无血色,没有一丝生气。半年的治疗让她的身体得到了治愈,心灵上却出现了无法治愈的空洞。还有十八岁那年,她站在海岸边,徐徐的风吹起了她的发梢,她回过头冲他微笑,向他说出第一句话……
颜澈槐把烟掐灭,把资料理好放回抽屉,已然恢复平静。
桌上的电话响起,颜澈槐没有立刻接起,只是拿着手机把玩,直到第三遍铃声响起,他才不疾不徐地接起,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我听梓罂说你回国了?”听筒那头传来女人干脆的声音。
“嗯。”
“今晚我妈会去大院,可能会提到我们订婚的事情。你做好准备。”
颜澈槐笑了笑,淡淡地反问电话那头的女人“你想要什么样的订婚宴?”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辛染将车停在车库,关上车门。一身奶白色香奈儿的职业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靠着车门,面色带着倦容,语气惊讶。
颜澈槐慢条斯理道“你那个妈那么注重形式,我不先了解,岂不是表现得我这个准女婿不上心。”
“我们又不是真的订婚,只是做做样子。”辛染停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又问道,“你帮我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有他的消息吗?”
“线索太少,只能是大海捞针。他想要藏起来,你再怎么找也是无用功。慢慢等消息吧。”颜澈槐直截了当,挂了电话。
那头传来嘟嘟的挂断声,辛染放下手机,一脸淡漠的走出车库。
颜澈槐到达大院的时候,里面已是喧嚣热闹。老远就传来了戏台子上唱着昆曲,大人们聊天以及孩子们奔跑的声音。
每两个月大院就要举办一次聚会,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传统。周家坐庄办宴席,沈家张家辛家以及其他政界的名门望族都会来这热闹。
沈初尧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颜澈槐,向他招手,颜澈槐坐了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环绕了一圈,定格在另一桌的仲星身上。
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化着淡妆,耳朵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从侧面看显得她温柔典雅,鼻尖的红痣俏皮可爱。与身边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坐在一起交头接耳,不时的勾起唇角,笑的时候眼睛弯起。
纪梓罂拉着仲星,讲着最近大院发生的好玩的事情。两颗圆圆的酒窝配上贴着耳畔的短发,显得越发可爱。只是她面色苍白,但是努力打起精神和仲星说笑。
仲星握着她冰凉的手,关切道“要不要加件衣服,最近身体还好吧。”
“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知道我妈最近天天把我关在大院,门都不让我出,天天给我喝这药喝那药的!”纪梓罂有些生气地跟仲星诉苦,一张素白的脸很是无奈。
纪梓罂的母亲周敬敏,是周家当代家主周敬文的妹妹,嫁给了一位文官。不过丈夫在她怀孕的时候出了车祸,周敬敏也因此伤心早产,纪梓罂出生的时候便落下病根。这些年,纪梓罂随母亲住在周家大院养病,读书也是请老师来家里上课。
“觉得冷就多添件衣裳,现在虽然是夏天,晚上难免会凉,梓罂你还是要多注意。”一旁的张素抱着二女儿喂奶瓶,一边对着纪梓罂唠叨。
“知道啦,大嫂。”
……
男人们的桌上带着烟酒味,平日里日理万机的男丁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饭桌上难免谈到生意。
一个沈家的远亲站起,拿了杯酒一饮而尽,“上次周大哥女儿的百日宴,实在是没空去,今天就当是赔罪了!”说完又敬了一杯酒。
周承川举杯还未开口,刚上幼儿园的大儿子敲敲杯子,语气天真烂漫“莫得事情莫得事情!”小家伙俏皮的样子引的大家哄堂大笑。
在大厅远处的桌子上坐着其他人。一个男人好奇问道,“那张戏台下桌子上都是谁?”
一个年长的老人自顾自倒了壶茶,语气带着惊羡“那个戴眼镜的是周将军的大儿子,周家长子周承川,现在已经做到秘书长职位了。他老婆是张司令唯一的孙女,生了一儿一女。那边那个是二儿子颜澈槐,接替他舅舅的公司,自己也在外办公司。以后家产根本不用分,政商各有人。周将军还有个小女儿,就是穿着黄衣服那个,据说从小生活在国外……”
……
宴席间,仲星的目光看到了门口的女人。她烫着大卷,栗色的长发披散及腰身,成熟的妆容,面色清冷,跟在一个打扮姣好的妇人后面。遇到熟人,她停下脚步熟悉的寒暄,嘴角带着笑意。
仲星见过她,颜澈槐的未婚妻。
颜澈槐的母亲林殊走上前招待辛夫人和辛染,带她们落座。仲星无意间与辛染对视,对方只是微笑地朝她点点头。
周家的亲戚在桌上很快讨论起颜澈槐和辛染的订婚宴,辛染没有什么表情,安静地吃着宴席,独留辛夫人八面玲珑的声音,和林殊的回应。
仲星低着头,没有过多的胃口。纪梓罂投来关切的目光,问她怎么了。她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
仲星没有去洗手间,从大厅后门的小门走出去。
“三小姐?你这是去哪里?”管家陈伯拿着戏台节目表,走过来疑惑的问道。
“我就出来透透气,吃的有点撑。陈伯你去忙吧。”仲星朝他笑了笑,慢慢往前走到一个老旧的秋千前,坐了上去,靠着背椅。她收起了笑容,看着远处的景色,心里有一些落寞。
“不是怕黑吗?”身后传来颜澈槐淡淡的嗓音。
仲星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男人穿着白衬衣,领口解开三颗纽扣,露出结实好看的纹理。他双手插着兜,屹立站在她身后,身上带着些淡淡的烟酒味。深邃的眉骨下眼神是清亮无比,带着笑意,嘴角微微勾起。
这让仲星想到,公子如玉。
看着仲星呆呆地看着自己,颜澈槐笑了一声,坐在了她身边,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低着头看着她微红的脸颊。
仲星怕被人看见,想要挣脱,却被男人死死按住,她有些害怕,左右环顾,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会被人看到的……”
“不会。”他回答的很快。
“你骗我。”她望着他深邃的双眼,带着控诉。
颜澈槐注视怀里的小女人,温软的触感在酒精后更加明显,他低头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仲星有些羞涩,低喃“颜澈槐哥哥……”
颜澈槐抱着她,没有说话,安静的坐了会,才牵着她走回大厅。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先进去。
陈伯面色复杂地看着仲星走远,才走近立在门前抽烟的男人,叹了口气,“二少爷,夫人说……”
颜澈槐打断了陈伯,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尼古丁逐渐平复心情。他抽了支烟给陈伯,示意他接过,陈伯叹了口气,将烟收到口袋,又是苦口婆心。
“二少爷,你知道的,夫人希望你早日和辛小姐结婚。至于三小姐,夫人会给她找个好归宿。您这样越陷越深,三小姐只会越来越依赖您。夫人那边不好交代。”
颜澈槐眯了眯眼,望着远处深色的树林,依稀透着可怖的假山。他将烟蒂踩灭,语气平静,“陈伯,你知道我妈为什么收养她么?”
陈伯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时间竟然语塞,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二少爷,夫人做事自有夫人的道理。”
颜澈槐没再接话,陈伯望着他略带倦容的脸,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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