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佑一时之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但他心中的震动实在难以言明。
大景三大世家之一的江州孟家的出身,让他习惯了自上而下地去看待世间的局势变化,这是之前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清晰察觉到的。即便是在经过许多事后,对世家的存在生了别样的想法,对一些来自底层的人,尤其是被世家高门压榨过迫害过的人心生怜悯同情,可他仍然没有改变过因世家出身而养成的一些习惯。
他以为他已经与许多世家中人不同了,可今日,眼前的年轻将军的话点醒了他。
他曾经对那些底层人生出的怜悯,从没有改变过他看待这个世间的目光。
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些人,以为自己能够给予他们的帮助都是他自以为的合适。
他从来没有真的试图站在与这些底层人一样的位置,去看待一切,去真切地思考。
他以为,顺着那甘楠城的计划安排,在剔除了不稳定的因素后,让这些代州的兵丁百姓在进入燕州后,能够更快地融入燕州不被忌惮,是对他们而言最稳妥的帮助,是给他们的长久安稳的生路,可却没有想过。
比起未来的安稳,他们之中更多人想要的,是眼下的活路。
更甚者,在他和甘楠城等人的计划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路,会终止于眼前,他们根本没有进入燕州,去看一眼被计划安排好的未来的机会。
而穆宁戈与他不同,或者说,穆宁戈与李珉帐下的许多人都不同,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真真正正从底层,完全凭借自己的能耐爬到今日的地位的,他能听到,这些底层之人真正的呼喊。
“啪啪”两声,极响亮,一下子让颇受震撼的孟佑从混乱的思绪之中回神。
回头去看,却是一旁的张大力,眼睛通红,脸上还有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那是他自己打的,一点儿也没有留手。
“将军。”向来心宽的刚猛汉子眼眶中甚至带上了泪光,最清晰的情绪便是羞愧“我……末将该死!末将忘本!我张大力以前也是个种地的,没读过书没过过好日子,逃难到了燕州全家只剩我一个活着的,当兵也是为了一口饭,实在没办法了只为了能活……要不是将军您提拔,我当个屁的副将!可……可我竟然真没想过代州东边那些人……没想起来我也过过那样的苦日子,还想着……随便他们闹去,想着……我该死!我……将军,我这就去准备!我去……我去让底下的小子们再抓紧赶路,咱们早一天到,说不定就能多救活几个人……”
张大力才要转身离开,却见穆宁戈抬了手掌止了他的动作,而后,穆宁戈对着自己面前的孟佑,深深地弯下腰,拱手拜了下去
“我知道军师的谋划自有道理,也知道这条路走起来你更为稳妥省力利于日后,但……此次是我恣意任性,但穆宁戈在此,还是想请军师能为我重新谋划。我贪心,既想保东边的军民,也想要跟着我一路行来的这支燕州之军尽可能安全,所以想向军师,再求一可行之法。”
孟佑动了动嘴唇“将军……”
穆宁戈没有抬头,仍旧保持着深深拜下去的姿势“我知道其中艰难不易,可我也相信军师的能耐,定可以在甘楠城的安排之外,想出走向另一条路的计策。”
孟佑胸口起伏几下,缓缓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势似乎都有了些变化。他站在穆宁戈面前几步远的距离,也分外郑重地对着仍未起身仍未抬头的穆宁戈行了一礼
“孟佑,必不负将军信任。”
……
燕州南部,靠近与潼州相邻的边界之处,近来“动静”越来越大,而驻扎在此的燕州军的大营之中,正有人快马送来了北边来的消息。
谢必清掌管着燕州的所有斥候,在离开燕州腹地往南边行来之前,他便对留守的人嘱咐过从代州出来的消息必要尽快送往南边。眼下,谢必清手中就拿到了跟在穆宁戈的队伍后面入代州接应的穆小鸿派人送回燕州,又经留守大本营的李珞之手令人快马加鞭一路传来的消息。
关于代州东部那里,甘楠城的死讯。
虽然只是分外简单的,一行写明甘楠城于哪一日重伤不治而死的文字,谢必清却是分外看重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而放下的同时,他也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潼州陈灵锋越发肆无忌惮,即便那位乱军中的高人军师努力谋划令乱军仍能勉强相抗,仍是有越来越多的乱军被朝廷军驱向燕州。在如此景况下,谢必清连日劳心布置,眼底青黑极为明显,可这会儿却在眼下只有他一人的营帐之中,慢慢地扯出一个笑来
“看来,孟佑……该是要拼上真正的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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