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开心点啊,杏奈。”
别让他后悔。
柳川杏奈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好哄得很。听了青年的真心话,她飞快就把之前的小心思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跟掐着自己脸的暴徒作斗争。
“那中也现在立刻就吃零食给我看,还有可乐也要,哼哼,既然我吃不了那就看别人吃!”
“……这什么奇怪的癖好,算了,你开心就好。”
“我还要看之前没追完的动画!从第集开始给我全部回放!”
“喂喂,为什么把这种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啊!”
“因为这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看不到更新我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算是死了也会很难受的!”
听到某个字眼,中原中也忍无可忍,控制力度给了她一个手刀。
“还活得好好的,别动不动就说死。”
柳川杏奈捂着脑袋嘟哝道“人本来就是要死的嘛!我又没有说错……”
“反正我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死了。”
她表情懵懂,并没有足以被称为恐惧的神情,更多的是平静。
就像过于幼小的孩童想不到自己某一天会长成和爸爸妈妈一样高大的成人,以为自己的每一天都会是永恒。
而对于出生就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柳川杏奈,不懂人为什么要害怕死亡。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不会因此而痛苦。
想到这里,中原中也愣了愣,惊讶于自己此刻的消极和妥协。
他接受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接受了杏奈
和柳川杏奈的相似和不同,接受了与杏奈相关的一切都在随着时间渐渐消逝,接受了眼前这个女孩的死亡。
他这才忽然发觉,自己和柳川杏奈的再会好像并没有很多重逢的惊喜,更像是一把钝刀,一寸一寸地缓慢将他曾经的执着和期盼通通割开,但又不完全切断,剩下的那点藕断丝连的情绪,让他在渐渐接受现实的同时不断地品尝到苦楚。
害怕的人是他才对,中原中也想。
他怕有一天想起杏奈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不是和她度过的快乐时光,而是最后这一点一滴渗入心肺的绵绵痛意。
赭发青年一个挺身从沙发上坐起,把柳川杏奈吓了一跳,却见他用堪称残暴的力道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脸颊,轮廓分明的侧脸立刻浮现出两个通红的巴掌印。
“……中,中也?”
柳川杏奈目瞪口呆。
而中原中也转头就又若无其事一样坐回了原位置,“没事,就是让自己清醒一下。”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柳川杏奈认真地想了想,扯过一袋薯片撕开放在两人中间,就好像他们在一起吃零食看电视一样。
“没了,今天已经出去过一次了,现在这样就很好。”她说。“就算觉得无聊,中也也不许走哦,说好了要一直陪我看完所有更新的。”
“嗯。”
他放轻嗓音低声应道,眼睛看着的却不是上演着绚丽多彩战斗的电视屏幕,而是紫发少女生动的侧颜。
动画已经放到了第五十集,剧情从子供向逐渐开始转为正剧,男女主的矛盾随着长大渐渐被放大,两颗心越来越远。
但某天中原中也偶尔打开电视的时候,正好看见过这部动画的结局,唯一的恶人被感化,失去的同伴们重新聚在一起参加男女主角的婚礼,他们会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那正好是第一百五十集。
他们现在距离美好的大结局还有一百集。
大概是生病的人都很难长时间集中精力在一件事情上,柳川杏奈的兴致勃勃只持续了三四集,就开始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悄悄打起哈欠来。
为了不让中原中也发现然后强制带她的休息,她努力睁大眼睛装出一副十分精神的模样,头上好像有两只兔子耳朵高高竖起警惕着,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底一软。
中原中也眼角流露出一抹笑意,将空调的凉风温度调高了些,又提了提她身上盖着的小毯子。
女孩眯起眼睛,在一片暖融融的包围里一点点慢慢地往下倒,中原中也敏捷地拿过两人之间的零食袋子,紧接着一个紫色的小脑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腿上。
他下意识地放松了大腿上的肌肉,不过肯定还是没有抱枕柔软,女孩小幅度地挪动着脑袋试图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然后小猫似地依恋地蹭了蹭。
“天黑了,中也。”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如果我现在睡的话,明天就可以早一点起床,希望明天天亮的也可以早一点。”
那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度过自己的第二天。
“明天想去哪儿?”
“嗯……游乐园怎么样!”柳川杏奈眼睛亮亮的,提出了一个所有小孩子都向往的地方。
“电视上说东京最大的热带乐园正在举办活动,我们明天就去那里玩怎么样?”
中原中也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多罗碧加堪称绚丽的宣传片让他不禁表情一僵。
比起愉快,这个游乐园更容易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从某种方面说,那里也算是曾经一切的结束。
“好,明天就去那里。”中原中也道。
为了第二天
的游乐园行程,柳川杏奈兴奋了好久,直到天黑了许久才在中原中也的催促下入睡,梦里都还是在笑着。
可惜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好像好运从来都没有降临在他们的身上。
第二天中原中也是被少女痛苦的呢喃声惊醒的。
他没敢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板正地坐在杏奈房间的小沙发上凑合了一晚,结果当真的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吹了风,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柳川杏奈开始高烧不退,浑身热得烫手,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杏奈?杏奈!”
中原中也声音发紧,徒劳地叫了两声,只得到一个意识模糊的哼声。他咬牙用被子将人一把裹起,风驰电掣地向外冲。
森鸥外并没有向其他干部透露中原中也和他之间的裂痕,而是悄无声息地将所有痕迹压了下去,所以青年一路顺利地闯进了港黑所属的私人医院,他的干部身份让一切治疗行程变得极为迅速,在简单检查之后几名医生的额头都冒出了细汗,高热中的柳川杏奈被推进急救室,大门外的灯倏地亮起刺目的红光。
中原中也这才发现他的手正在不停地颤抖。
他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用抖个不停的手紧紧捂住脸,从指缝间艰难地呼吸着,有什么东西压得他重重地弯下腰,整个人缩成一道弯折的长弓,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开。
猜想总是美好的,研究员口中的两三天是个虚词,可能是两天,也可能是三天,甚至有可能是一天零一个小时。
她从第一天到第二天的坎就没能迈过去。
急救室的红灯灭得比想象中快,快到不像是进行了什么精密大型的手术,被推出房间的少女脸上还残留着点点残红,在呼吸器下相对平稳地沉睡着。
中原中也猛地站起。
被带着血丝和水汽的蓝眸死死地锁定,走在最前面的医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他作为一名黑手党医生自然认识中原干部的脸,作为一个以体恤部下闻名的上司,他也不是第一次在手术室门外看见他。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在青年的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不是说他在得知自己部下死亡的时候不悲伤。
他会伤心,会愤怒,会理智地派人为死者的家人送去足够多的金钱补偿,然后下一次遇见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时加倍讨还。
看到医生从急救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也会有些许期冀,但在这之前已经做好了失望的准备,所以可以冷静地处理所有后续工作。
而不是现在这样,全副心神都聚集在了医生的身上,颤动的瞳孔中各种复杂的情绪揉杂成一团,好像在等待着他张口给予一个宣判,又好像是希望他慢点开口,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来幻想一个奇迹。
医生想起刚刚面对的那个病人,暗自在心中叹息一声。
年轻,漂亮,内里却腐朽得好像年岁已高的老人,所有的脏器都在发出滞涩的警告。
虽然已经看过很多这样令人可惜的女孩,但每一次依旧会感到遗憾。
“抱歉。”
他摘下口罩,表情沉重,“我们尽力了,但病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全面衰竭,凭借现有的医疗手段无法进行抑制和逆转。”
那一瞬间,中原中也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很大,很响,震耳欲聋。
他迟一步地感受到指节上的疼痛,整个拳头被砸得一片鲜血淋漓在医院整齐的白墙上留下一道浓重的血痕。
青年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他拼尽全力后却依旧徒劳无功的绝望。
其实没什么,他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吗。
从一周到三天,三天到两天,两天又变
成一天。
他被迫直面着杏奈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哪怕每次留给他的希望都很小,但每次又都会在他选择接受的时候落下又一记重石。
就像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ba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