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2 / 2)

宋姝没搭理他,冷笑一声,在两人身后“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月明星稀,碧水间的婢子们急匆匆地拿了金疮药来为宋姝包扎。

白纱缠在她纤细的手腕处,夜风一吹,像是只灵蛇飞舞。

经历了刚才那场闹剧,碧水间人人自危,生怕宋姝受了气要拿他们出气。一时之间,碧水间里静得可怖。

宋姝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由侍婢包扎好了伤口,施施然地回了寝房。

寝房进门处放了一只大敞开的箱子,里头装的是宋姝明日要带走的贴身东西。箱子旁的木架上正挂着嫁衣,水红色的轻纱随着夜风翩跹……

这嫁衣是早些年她母亲秦国夫人为她备下的,金丝银线细细密密地穿过上好的蜀锦料子,游龙飞凤栩栩如生。

宋姝在嫁衣前驻足一瞬,似是欣赏,片刻之后却又走到床脚处硕大无朋的雕花黄杨木柜前。

她打开柜门,从角落里取出一只锦盒来。锦盒上沾着一层浅浅的细灰。宋姝拿着盒子走到桌前,抚走盒盖上的灰尘,将它打开——

盒子里满是些小玩意儿,金银嵌丝的拨浪鼓,做工精致的花钗,栩栩如生的小木雕,还有西洋万花镜。

这些东西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足以展示主人对他们的忽视。

宋姝将东西一样一样从盒子里取出来,铺陈在木桌上。拨浪鼓上的银子已经发黑,花钗上镶嵌的宝珠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几颗,万花镜已经生锈,木雕也脏兮兮的。

她轻轻拂过这些物件,只觉秦国夫人的面容也似是这些她留给自己的东西一般,开始在脑海中逐渐腐锈。

她的母亲,在世的时候是这大景国最受宠的女人,与帝王的一段风流是京城人人秘而不宣的往事。即使嫁了人,诞下幼女,帝王对她的宠爱仍旧数十年如一日,甚至对自己亦是爱屋及乌……

宋姝幼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宫里度过的,住在凤栖宫里,受她皇后姨母照顾。那时候,她,无咎,德喜,晏泉,四人年岁相差无几,时常在一起玩闹。稚子年幼,不知长辈间的糟心事,只管疯闹。

只是那样的年月没过上多久,秦国夫人便去世了。

记忆中的母亲,衣香鬓影,宝车华盖,所到之处俱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

她母亲很美,很温柔,她犹记得幼时雷雨天缩在她怀里时的濡慕之意。她的怀抱很香,很柔软,却只有很少的时候是属于她的……

想来德喜口不择言之时并未说错。

她这般猖狂性子,属实是个没娘教养的野东西。

目光倏然冰凉,宋姝将那一桌子的物件儿尽数拂在地上。

此起彼伏的脆响后,拨浪鼓被磕出了一个凹槽,花钗碎作满地朱玉,万花镜也变成了一地零碎,唯余那只小马木雕全须全影儿地落在月光里,孤只单影。

屋外侯着的小丫头听见这一阵声响,还以为宋姝出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地跑进门一看,只见满地的碎渣子,而宋姝一袭青裙立在月下,目光冷得像是要结冰。

“大,大姑娘……”小丫头有些紧张。

“将东西扫干净倒了吧。”她漠声吩咐着,朝屋外走去——

小丫头拿了簸箕扫帚进来打扫,将一地碎渣子捧出门外的时候,又被宋姝拦下。

宋姝被赐嫁雍王,明日便要前往幽山别院的事情人尽皆知。小丫头颤颤巍巍地停在原地,生怕这位主子气儿没地儿撒,全倒在自己身上。

然而宋姝只是伸手从簸箕里将那个脏兮兮的小木马取了出来,抖了抖灰,又攥回了手里。

凄清月色下,她神色漠然地看着手中的木马,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当初秦国夫人的死不应该被怪罪在晏泉头上。

可是她失了母亲,总要一个人来问罪不是吗?

母亲是因为护着晏泉而死的,她不去恨他,又该去恨谁呢?

恨那个生下她却少有陪伴的母亲,亦或是自己吗?

攥着木马的手越发紧,被凤仙花汁子染得娇艳欲滴的指甲裂开,鲜血从指缝间流下,在木马的头颅和眼睛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小丫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宋姝却恍然未觉。

“大,大姑娘,您,您流血了。”

在她的惊呼之中,宋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还不去将东西倒了,少聒噪。”

“可您,您的……”

小丫头原是好心,然而对上宋姝那双寒眸,话到嘴边却卡在了喉咙里。匆忙低头,瑟缩着跑开了。

落寞月光中,宋姝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草草地擦拭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又将木马上的血痕擦干,随后回到房间,随手将那只木马放进了陪嫁的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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