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南理出奇的热。</p>
张澍在黑T外套了件黑衬衫,张苏瑾十分不满：“你是去参加葬礼吗？”</p>
张澍后知后觉确实不太合适，他只想着，每次他穿黑色,盛夏总会多看几眼来着。</p>
但今天日子特殊,张澍又换了白T套蓝衬衫出来,袖口随意一推，挽到小臂,干净清爽，只是过于休闲。</p>
卢铮派了车来接他们,司机是用手语跟张苏瑾交流的,张澍略感惊讶。</p>
“他身边搞服务的,几乎都是残障人士。”张苏瑾解释。</p>
张澍挑挑眉,倒是个不俗的发现。</p>
他们到酒店时,卢家人已经先到了。</p>
卢铮没了父母,但请了关系好的叔伯姑嫂来坐镇，卢囿泽一家也在。</p>
十几二十号人围坐在直径数十米的圆桌旁,个个周正气派。</p>
比起卢家浩浩荡荡一群人，张苏瑾和张澍两个人略显单薄。</p>
张澍是第一次跟卢铮打照面，这位未来姐夫，长得有点轻浮。</p>
握手的时候，张澍暗暗使劲，很突然地掐了把虎口，毫无防备的人通常是要龇牙咧嘴的,卢铮却面不改色，还就着手势还扯了一把，拉进距离，拍了拍张澍的肩背,“这是阿澍啊，帅！”</p>
一副长辈兼弟兄的姿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p>
张澍松开手——这男的，有点东西。</p>
一群人都站起来寒暄。</p>
卢囿泽坐在位置上，平静地感受这其乐融融的气氛。</p>
他的目光落在张澍身上。</p>
比起他们卢家个个盛装，张澍未免太随意了些。</p>
但不得不承认，在金贵雅致的包厢里，张澍并不输场面。</p>
不记得班里谁说过，张澍是，看起来很贵。天生带着一种懒散劲，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像是什么都有。</p>
如果不了解他的家境，许多人刚见他，会觉得是富贵家庭里出来的。</p>
他们姐弟，都是如此。明明身后空荡荡，迎面走来，像带了千军万马。</p>
就像眼下，张澍应该是没来过这样的场所</p>
的，但他目不斜视，并不观望，一点小动作小眼神都没有，跟走进教室没什么两样。</p>
——看满身富贵懒觉察。</p>
“表哥，你同学，这么帅啊！”</p>
身边表妹同他低语，卢囿泽面无表情道：“嗯，他是校草。”</p>
“哇，那你呢？”</p>
“我？”卢囿泽忽然笑了笑，自嘲地说：“他们说我是太子。”</p>
“哈哈哈，也对诶！”</p>
卢囿泽睨了没心没肺的表妹一眼，“那如果是你，你选校草还是太子？”</p>
“你是太子的话，我不是公主吗，那我当然选校草了。”</p>
哦，是吗。</p>
也许吧，从古至今，公主对太子都没什么兴趣，喜欢的不是穷书生，就是小侍卫，从话本到偶像剧，都是如此。</p>
卢家的饭局规矩颇多，卢铮给双方都做了介绍，再由长辈带三杯酒，祝酒词一番比一番冗长。资本家的漂亮话下，听不出究竟是真情实感还是应付场面，总之气氛始终热烈而融洽。</p>
张澍说不上厌烦，也称不上喜欢。</p>
这是姐姐未来的家庭，他不求融入，但表尊重。</p>
“那，铮子，你们是打算先订婚还是怎么？”主位上的长辈发话。</p>
卢铮搂着张苏瑾肩膀，桌太大，全靠喊：“怎么都成，越快越好！”</p>
张澍是头一次见他姐神色羞赧。</p>
卢铮最后说：“先领证，等阿澍和囿仔高考结束，我们再办婚礼！”</p>
囿、仔？</p>
幼崽？</p>
张澍差点没一口酒喷桌上。</p>
“卢！铮！你再这么叫我？”卢囿泽怒了。</p>
席上笑成一团。</p>
“囿泽，没大没小，不许这样叫你小叔，”卢囿泽的父亲卢琮笑呵呵举起酒杯，“你决定的事，谁能说什么，那就先祝贺你了，其它要准备的，都交给你嫂子！”</p>
一群人聊着婚俗。</p>
再富贵的家庭，聊到最后，无非儿女事。</p>
学习成绩是免不去的话题。</p>
“阿澍可是附中的状元！”卢铮夸赞道。</p>
这一夸，尴尬了，同班同学卢囿泽该怎么自处？</p>
张苏瑾捏了捏卢铮大腿。</p>
“哟，这么厉害，我看小瑾你们家基因是了不得的！”</p>
“一表人才啊，弟弟以后要不要来集团里工作？”</p>
“你这人力管得，职业病了？从高中生开始物色？”</p>
“哈哈哈……”</p>
“囿泽不也要出国念商学院了？”</p>
卢囿泽的母亲道：“是啊，要去宾夕法尼亚大学。”</p>
“这也很厉害嘛，以后再考研，考你小叔的学校！”</p>
“咱家真是人才济济啊……”</p>
“可不是……”</p>
叙话半晌，又是一轮觥筹交错，张澍跟张苏瑾说了声，拣了个空档去上洗手间。</p>
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中庭坐着个人——卢囿泽。</p>
意料之外，但也并不算多惊讶。</p>
张澍刚进包厢那会儿，卢囿泽就已经是这副有话要聊的模样了。</p>
不得不说，资本家的钱属实没地花。</p>
这酒店，包厢里边有洗手间不奇怪，中间还隔着一高高的中庭，种着一颗不见天日的树，就挺离谱。</p>
树下摆着造型奇特的沙发，倒也不算什么新鲜见闻了。</p>
张澍在心里吐槽，但也并不多么关心。</p>
他走过去，在S型沙发另一边坐下。</p>
如此，他与卢囿泽各自占据一个凹处，像各自占领一个港湾，互不干扰，但只要扭头对视，就还在一条直线上。</p>
哦，这是艺术。</p>
“你觉得，你姐会幸福吗？”卢囿泽率先开口了。</p>
张澍眉毛倏然紧蹙，扭头看过去，眼里是犀利的刀锋。</p>
卢囿泽也转过头来，“我觉得应该会。”</p>
张澍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p>
卢囿泽：“因为她要嫁的人，是我小叔，是卢铮，是一个从小被放养，却强大到做什么事都毫不费力的人，是一个所有决定都不容置喙的人，是只要他想要，就可以排除所有障碍，让所有不服都闭嘴的人。”</p>
张澍安静听，不接话，不打断。</p>
“否则你看不到今天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你姐姐很幸运，因为世上没有几个卢铮。”</p>
张澍隐隐能感觉，他想说什么。</p>
卢囿泽：“但是世上没有几个卢铮。”</p>
“但是”二字被咬得格外重。</p>
张澍紧了紧手机，沉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p>
有时候真的挺烦这类谈话，非要从逻辑链最底层开始扒，讲不出点人生哲理就显得很没层次的样子。</p>
卢囿泽却不打算被他牵着走，还是说着一些看似无关的话：“我高一看见你们打架，觉得那样不对，所以告诉了老师，是觉得老师可以让你们迷途知返，我并没有恶意，这是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的，应该这样做。但是你们觉得用拳头解决问题稀松平常，这也是你成长的环境带给你的。我们都没有错，但却这样——对立了两年多……”</p>
“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明白每个人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所以没有过多在意你对我的敌意。”</p>
张澍打断他：“是在意也没用吧，你是说得过我，还是打得过我？”</p>
“……”</p>
“确实。”</p>
张澍：“你也不用冠冕堂皇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来猜猜。不过就是瞧不起，却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瞧不起，显得很没有态度，很没有层次，很不高级。</p>
所以每次看着都是在隐忍，你对侯骏岐那副不与傻瓜论短长的模样……你不如吵几句，你看他还会这么针对你吗？</p>
谁一个小报告记两年？你明明眼高于顶，却伪装众生平等的样子，才最叫人厌烦。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p>
卢囿泽脊背一紧，眼神里带着否认与辩解。</p>
张澍看着他，忽然懂了：“这么不可置信，你觉得自己不是这样，是吗？一种行为模式用久了，就会浸入骨髓。”</p>
“但你有一点说得对，我们都没有错，环境不一样而已。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今天不骂你，也不会打你，你就畅所欲言，有屁快放。”</p>
卢囿泽不再与张澍对视，“聊开了发现，我们更加不同了，成长环境、家庭条件多重要显而易见。刚才我说，世上没有几个卢铮，你不是卢铮，你和盛夏中间隔着多远，你能抹平吗？你天赋很强，也很努力，你可以改变未来，但是改变不了天生的差距。”</p>
盛夏。</p>
聊了半天终于出现了关键词。</p>
张澍笑一声，“喜欢就去追，在这跟我废话。”</p>
卢囿泽：“还是刚才我说的，我没有恶意，我也不会追她，如果我们轨迹一致，很多事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我不否认我喜欢盛夏，但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跟你争，我对这个年纪的恋爱不感兴趣，也不屑做挖墙脚的事。但你和盛夏谈恋爱无异于就是撞南墙，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我和你说这些……只是陈述事实。”</p>
张澍沉默片刻，才道：“人做事都有目的，因为目的上不得台面就下意识否认，这就是你自己，还看不清吗？你说这些不为自己难不成还是为了我？</p>
至于，南墙，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撞不得？你公子哥把风险看得太重，什么都等水到渠成，可我这种草根就是比较信奉天道酬勤自己争取，没有什么东西是竭尽全力而得不到的，如果有，那只是我不想要了。”</p>
“不，”卢囿泽反驳，“如果有，那只是你知道得不到，所以不想要了。”</p>
“是，”张澍没否认，“但对于盛夏，到目前为止，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不想要。”</p>
卢囿泽：“可是她不会轻言一辈子，她也不会等你，她要去美国念大学，你也去吗？或者，要谈一场四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异国恋吗？你们毫无基础，甚至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你这么有信心能跨越吗？”</p>
话落，卢囿泽看见张澍永远满不在乎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p>
“她家也让她在备考宾大了，可她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承认，也很嫉妒，她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你。”</p>
“你或许是很强，两个月的时间能把人从一本线下拉到线上二十多分，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要去河宴上大学吧？不是河清就是海晏，就这两所里挑吧？</p>
她呢？</p>
退一万步说，她愿意为你留在国内，这个分数估计也只能上河宴那些比较末流的学校，跟宾大有得比吗？可如果报了别的，你们就是异地，你们才认识多久啊，经得起消磨吗？异国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p>
“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任何一条路，都行不通。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配有更好的选择，可是现在这种状态下去，她会两头空。你知道的。”</p>
你知道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