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搬来了杨月的“家具”,这个铁皮屋依旧简陋的刚刚能住人，地面就是夯实的土地，没有地板,也没有床，只有一块薄薄的破布铺在地上，勉强算是可以睡人的地方。</p>
整个铁皮屋一眼看得清全貌，瘸了腿的椅子怎么也坐不稳，陈舒坐在椅子上都要把精力放在维持平衡上，倒是身体不好的杨月能找到一个奇怪的角度，让自己安稳的坐上去。</p>
没有水,更没有能待客的东西,女人看着她们坐下后搓了搓手，蹲在了地上，仰头看着杨月。</p>
她不敢看陈舒,小声说：“东西都在这儿了,你要是想要走你就拿走吧。”</p>
杨月看了眼陈舒后回道：“暂、暂时都放在你这儿。”</p>
女人高兴起来,她连忙问：“你不回来了？不回来好！”</p>
她的眼睛闪了闪,竟然在麻木中闪出了几分狡黠：“你是不是在里头找到工作了？你看我怎么样？我、我要是也能进去,你放心,什么我都听你的……”</p>
杨月摇头说：“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个。”</p>
女人失望的“哦”了一声，但也只是失望而已,反正习惯了希望落空,问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少可能。</p>
“那边开了个超市你知不知道？”杨月问的时候，屁股已经坐麻了的陈舒实在是坐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一站起来,这个铁皮屋就显得更加逼仄。</p>
女人惊恐的看着陈舒,陈舒摆摆手：“你们继续说，不用管我。”</p>
杨月把女人的注意力拉回来：“超市里卖的东西不少，趁现在还没多少人去，你最好能先去换点吃的。”</p>
女人终于意识到了杨月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没什么东西能拿去换，去了肯定也要被赶出来。”</p>
说话的时候，女人下意识的看向角落里被几层破布盖着的木框。</p>
那里放着的就是她的全部财产。</p>
“是土豆吧？”杨月笑了笑，“你还是喜欢放那儿。”</p>
女人这次倒是没有惊慌，铁皮屋就这么大，根本藏不了东西，别人要是有心一眼就能发现。</p>
女人：“这么多土豆够我吃很久了。”</p>
她怕拿出去换了别的，吃不了那么久，自己会被饿死。</p>
就算饿不死，那也太亏了。</p>
什么口感味道她都不讲究，只要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是好东西。</p>
杨月：“走吧，我陪你过去。”</p>
女人警惕的看着杨月，因为陈舒在场，她也不敢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只能笑着陪好话：“你现在不一样了，肯定不缺饭吃，你看我，我还是这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会像你这样，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人会救我。”</p>
“多一块土豆，我就能多活几天。”女人局促地笑起来，露出缝隙奇大，大小不一的牙齿。</p>
贫民窟的人可没有地方去补牙，碎了掉了就没了，刷牙的本钱都没有，牙齿都不怎么样。</p>
杨月没有生气，她知道女人没有讽刺她，只是在叙述一个现实。</p>
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天会死，但也都清楚，他们大概率不会是自然死亡。</p>
最大可能是死于“客人”们的癖好，死于疾病，死于饥饿，他们接受了这个残酷的未来，但依旧拼尽一切，放弃一切的想要活下去，活到最后一刻。</p>
既然劝不了，杨月也就不硬劝了，她对陈舒说：“陈、陈姐。”</p>
陈舒明白了杨月的意思，她走到角落里，掀开破布，一手提起了土豆框。</p>
本来脸上带笑的女人在看到陈舒掀开破布的时候就疯了，她尖叫一声，不顾自己和陈舒之间巨大的体型体力差距朝着陈舒扑了过去。</p>
“放下！”女人尖叫着，她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了陈舒身上，试图用牙齿去咬，指甲去挠，想用尽身上所有能攻击别人的东西让陈舒把木框放下来。</p>
但她的全部攻击在陈舒看来就和挠痒痒差不多，尤其陈舒还穿着调节服，根本没有什么感觉。</p>
她又不太好把女人从自己身上扯下去，毕竟就这个小身板，她都怕自己力气稍微大点就会把对方的骨头捏碎掰断，于是只能挂着这个看着风一吹就能吹倒的挂件走到铁皮屋门口。</p>
杨月杵着拐杖站起来，有拐杖的协助，就算没有扶手她也能稳当的走一会儿。</p>
女人也没有在陈舒身上挂多久，不到五分钟，她就因为脱力滑落在了地上。</p>
她颤抖着，恐惧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不去看任何人，语气却格外森然：“你的东西我都还你！土豆也给你，你给我留五个，不、三个，三个行不信？”</p>
女人爬到杨月脚下，她抬起头去看杨月的脸，声音凄厉得恳求道：“你已经不住这儿了，你不会饿死了，你能过好日子了为什么要回来害我？！我没有害过你啊！我没害过你啊！”</p>
曾经麻木面对一切，有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没有触动的杨月低头看着女人。</p>
她忽然升起了奢侈的不忍，她轻声细语地说：“真的是拿去换东西，肯定能换到更多的食物。”</p>
她强忍着疼痛蹲下去，伸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p>
“我没有理由害你，对不对？你已经这样了，试着相信我也没那么难，对不对？”</p>
女人露出一个似笑非哭的表情：“杨月……”</p>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一只强硬的手抓住了胳膊，然后摇摇晃晃的被提了起来。</p>
“你跟我们一起去。”陈舒终于失去了耐心，这么慢慢磨得磨到什么时候去？</p>
陈舒：“你放心，要是换到的没有这框土豆分量多，土豆我还你，那些东西也给你。”</p>
女人浑身僵硬，她挣扎反抗的勇气都已经用光了，对强势人群的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她哆哆嗦嗦地低头含胸，就这么被陈舒“抓”了出去。</p>
杨月也杵着拐杖离开了铁皮屋。</p>
离开的时候她还细心的帮女人关上了木门——即便这木门还是一推就会开。</p>
去超市的路上，女人数次想要逃跑，她几乎是绝望的想，土豆她不要了，她只想再多活几天。</p>
可她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也没有逃跑的勇气。</p>
她被陈舒拉着，却不敢去恨陈舒，只敢转过头，用怨恨的目光盯着杨月。</p>
但杨月却一点都不在意。</p>
她知道女人在想什么，因为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她心里也清楚，无论她怎么跟杨月说，怎么劝，只要没有亲眼看见，杨月就绝对不会相信。</p>
这里的人已经没有幻想未来的能力了，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东西。</p>
所以上层人说他们愚蠢。</p>
杨月缓慢的走着。</p>
连一下顿饭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怎么聪明得起来呢？</p>
吃了这么久的饱饭，她才勉强感觉自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p>
女人就这么被“挟持”到了超市门口，踏上第一层台阶的时候她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死了，难以言说的恐惧俘获了她的全部身心，她胸腔疼痛，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声。</p>
这样的地方不是她这种人去得起的，别人要做好人好事也轮不上她来享福。</p>
贫民窟的人已经被剥削的只剩下一层皮，难道连这层皮都不能留给他们了吗？</p>
在踏上第二层台阶的时候女人已经麻木了，她彻底放弃了挣扎和思考。</p>
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没有逃脱的能力，那就这样吧，就顺着拉着她的这个人，让她随意把自己带去哪去，又扔去哪里。</p>
是贯穿贫民窟的垃圾沟还是外面的黄沙里，都无所谓了。</p>
女人“飘”进了超市，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漂浮在天上看着身体在挪动。</p>
“终于来人了！”草儿激动的迎出来。</p>
结果走出来就发现来的不是别人，而是陈舒。</p>
“怎么是你啊。”草儿又失望了，她叹了口气说，“陈姐，到现在还是一单生意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仙人说了。”</p>
好不容易让她负责，结果还没有进展，就算仙人不训她，她自己都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p>
“谁说没有？”陈舒朝旁边让了让，这才让被她挡住的女人出现在了草儿眼前。</p>
草儿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她连忙朝前走了几步，又怕女人害怕，于是左顾右盼看了一圈，看到了放在旁边小桌上，刚刚冲好还没来得及喝的芋圆奶茶。</p>
“你先喝着！”草儿快步把奶茶拿过来，不由分说的塞到女人手里，然后带着女人坐到了等候区的长款皮质沙发上。</p>
直到第一口奶茶进入嘴里，女人的灵魂才终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中。</p>
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像看怪物一样看了热情洋溢的草儿一眼，在纠结了半秒后，她立刻掀开奶茶的盖子，扔掉吸管，把奶茶和里面的芋圆都倒进自己的嘴里。</p>
女人尝出了甜味，但她没有细品，只知道这杯“奶”很甜，还有能吃的东西。</p>
如果带出去她是肯定护不住的，如果这是断头饭，那起码要让断头饭进到自己的肚子里。</p>
女人被呛住了，但她却在要咳嗽的时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唯恐有一滴奶被自己喷出去。</p>
她强行压抑着咳嗽的冲动，小声的咳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p>
“不用这么急，你先坐一坐，我去看看你的土豆能兑换多少钱。”草儿冲女人笑了笑。</p>
说完后她就站起来，先去收银台扫了土豆。</p>
一个土豆不管大小都值两百。</p>
可能是因为地基不按斤分发，而是按个，所以大小并不重要。</p>
验证了两次以后，草儿就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叠“纸币”。</p>
与其说是纸币，不如说代金券，是叶舟买专门的机器和原料制作的，这里没人能伪造复制。</p>
便于携带和藏匿，这也是考虑到贫民窟的人一旦发现自己那些不值钱的东西突然变得值钱了，会去别人那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