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李姑他们以后, 叶舟去看了眼分店。</p>
陈港一家人都在分店干活，叶舟这次不仅是去看他们的工作成果，还要给他们打预防针。</p>
比起杨国勤, 陈港他们对叶舟的态度就不止是尊敬了, 简直恨不能把叶舟架起来膜拜。</p>
他们一家人原本是不可能团聚的, 哪怕现在落阳基地的生活变好了，但因为要照顾退伍的士兵, 所以工作岗位依旧不足，现在还是严格限制人员进出的, 更何况落阳基地也不可能公然去跟大后方抢人。</p>
于是多数家庭还是常年分离，像陈港这样一家人待在一起的还是少数。</p>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在分店工作，杨国勤和钱兰原本所在基地的负责人愿意抬抬手，给个面子。</p>
否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家人才能团聚。</p>
“现在店里一共有二十三个人。”陈港殷切地跟在叶舟身旁, 他微微侧身, 腰也弯了点，做出一副格外尊敬的样子来, 脸上带着笑, 但没有一点虚伪的意思, “现在店里卖的最多的已经不是大米和面粉了，而是各种调味品和肉酱, 老干妈卖的最好！”</p>
人们不缺饱腹食物了, 虽然花样不多, 但填饱肚子不难, 盐也有供应, 现在他们喜欢的就是油水多又有滋味的东西, 肉酱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滋味足够, 不仅下饭，油水也很大，只要有肉酱，饭都能少吃两碗。</p>
没有油水的时候，人们是很能吃的，陈港就说：“那些不买肉酱的人，一顿饭起码要吃四五碗才勉强能饱，最瘦的女人一顿也能吃半斤面，有了油水吃的就少了，一两碗饭就能吃饱。”</p>
叶舟：“这么算下来其实是省了。”</p>
陈港拼命点头：“对！我最开始也是这么劝他们的。”</p>
分店已经开了好几年，看起来不怎么新，但因为保护得好，所以看起来也不算旧。</p>
叶舟在分店里转了几圈，不仅打扫得干净，雇员们脸上也都端着笑——这个工作得来不易，没人想失去它。</p>
钱兰也从仓库跑出来，她激动得脸颊通红，看到以后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老板。”她刚出来，两个女孩就也跑了出来，她们跟在妈妈身后，睁着两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叶舟。</p>
两个女孩已经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了，曾经的大头娃娃变成了整洁漂亮的小姑娘，皮肤也不再紧绷，脸蛋圆圆的，看起来很白嫩，看上去有八|九岁。</p>
叶舟这才想起来，他没有在基地里看到任何一个人像是骷髅。</p>
哪怕是最瘦的人，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有几两肉。</p>
孩子们不知道叶舟是谁，但看父母的神色，也知道这个人很重要。所以她们不再朝妈妈撒娇要吃的，而是躲在妈妈身后，小心翼翼地去偷看叶舟。</p>
叶舟对她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p>
女孩们像是被吓了一跳，又朝后退了一步，但很快意识到叶舟是没有恶意的，于是也很礼貌的朝叶舟笑了笑。</p>
因为脸圆，所以笑起来就显得格外甜。</p>
叶舟看到这样的笑脸心情也很好，钱兰笑着说：“都大了，马上就要去读小学了。”</p>
以前哪儿想得到孩子们还能有读书的一天，教育资源不足，不当睁眼瞎就已经不错了，读书？那是特别聪明的孩子才能有的待遇。</p>
叶舟：“以后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正好要跟你们说件事。”</p>
“以后基地能生产的东西，超市就不要卖了。”</p>
钱兰和陈港都互相看了看，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就算基地能产，产能也不足，大家总是要用或者吃的，我们不卖，他们就没得买啊。”</p>
因为产能不足，基地里的食品用品都还是限量供应，基地没有办法，可居民们是要生活的，如果超市不卖，他们的生活质量会下降很多。</p>
钱兰陈港的顾虑不是他们自己挣多少，毕竟一样东西不卖，别的总还是能卖，不会有损失。</p>
叶舟：“这就不是我们考虑的事了，基地要恢复生产，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旦他们生产出来，居民们不去他们那里买，工厂怎么挣钱？工厂的工资怎么办？现在产量少，以后也肯定会变多。”</p>
“我们只是开超市的，得配合当地政策。”</p>
既然叶舟这么说了，陈港和钱兰也只是说：“那我们到时候听将军的。”</p>
叶舟：“嗯，反正你们有拿不准的，就给我发邮件。”</p>
“之后分店要是关门，你们也别气。”叶舟给他们打预防针，“孩子送去读书，你们两口子也别都在超市，分一个去工厂上班才有抗风险的能力。”</p>
该说的叶舟已经说了，至于听不听就是陈港和钱兰的事，他们要是实在不听，或者阳奉阴违，叶舟也能给他们断货，只要没有进货渠道，超市就算开着也等于关了。</p>
而且哪怕是分店从叶舟这边进货也要结现钱，从没有赊账的说法，所以无论如何叶舟都是不会亏的。</p>
钱兰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她把刚刚忧虑抛到脑后，超市卖哪些东西不卖哪些从一开始就不由他们做主，有叶舟的话也就安心了。</p>
反正能在这里当店长工作依旧是走了大运，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就算之后失去超市分店的工作也没什么，总能找到一口饭吃，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不能过去的坎。</p>
叶舟在落阳基地停留了两天，对基地的运作叶舟一窍不通，于是也不对杨国勤指手画脚。</p>
之所以只停留两周，还是因为雇员们都急迫的想要工作，不想休假了。</p>
忙碌了半辈子的人觉得休假简直就是折磨。</p>
每天都心不在焉，无事可做的时候觉得心慌，非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安定下来。</p>
不管落阳基地有多好，待一两天还行，待得时间长了，他们就觉得浑身不自在。</p>
由于雇员们渴望立刻工作，叶舟也只能照顾雇员们的意思。</p>
他去大梁朝接回了草儿和她的两个侄女，自从把她们接回来以后，草儿除了工作以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两个侄女身上。</p>
这次去了一趟大梁朝，雇员们都觉得草儿有些陌生了，哪怕是李姑，都差点没能把草儿认出来。</p>
以前的草儿是个小姑娘，现在草儿变成了中年人，和李姑站在一起很难说谁的年龄更大一些。</p>
草儿自己似乎也对其他人感到了陌生，对雇员们来说只是一个月没看到草儿，可对草儿而言，她已经切实离开他们十多二十年了。</p>
倒是对叶舟，草儿反而不觉得陌生——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觉得叶舟是她的朋友或亲人，她把叶舟放在一个永不可及的位子上，于是就下意识的认为自己从来没离开过叶舟。</p>
“她们身体不好。”草儿对自己的两个侄女很忧心，“打过虫，也打了疫苗，但就是胖不起来，吃得那么多，一点肉都不长。”</p>
李姑发现草儿简直是把两个侄女当做那永远不能再见的小妹妹了，她对她们好，带着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赎罪心态。</p>
于是李姑也不好说什么，她也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但也知道草儿这样下去会把两个小姑娘宠坏，到时候这两个侄女出了事，草儿也就完了。</p>
“让她们去落阳基地吧。”李姑悄悄找到了叶舟，“草儿这样不对。”</p>
哪怕回来了，草儿也是焦虑的，她担心侄女们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肝都掏给她们，侄女们哪怕只是因为思念父母哭泣，她都觉得是天塌了的大事。</p>
李姑：“她再这样下去就完了！”</p>
李姑对自己的两个孙女有感情，但绝没有对草儿的感情那么深。</p>
“她们可以去落阳基地上学，跟同龄人在一起也更好。”李姑说，“等她们读完了小学，再送她们回大梁朝和父母团聚，也能长长个子和肉。”</p>
叶舟本来不准备插手草儿的事，以前草儿的脸和身形不变，他就觉得草儿是个小姑娘，需要大人去帮她，但现在草儿已经有了一张可以自己做主的脸，叶舟是老板，又不是爹，就算是爹，也没有当爸爸的在孩子三十多岁的时候还去指手画脚。</p>
可李姑这么一说，叶舟也觉得确实该管一管。</p>
在位面跳跃了这么多年，叶舟其实还是对草儿的感情最深，虽然他当时救得是两个人，但情感上更贴近草儿这个和他年纪差距不大的年轻人。</p>
况且草儿的成长他是看在眼里的，从一个根本不敢自己拿主意，躲在母亲身上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在绝境中都能坚持下去的顶天立地的人，叶舟也不希望她因为过去不能更改的，不是出自她自身恶意的既定事实，堕入深渊里去。</p>
叶舟也明白李姑为什么要来求他，因为李姑的话草儿是不会听的。</p>
小妹妹的死，草儿记在了自己头上，或许也记在了李姑头上，她认为她们母女俩是共犯，应该要一起赎罪。</p>
只有叶舟的话，草儿会听。</p>
“非要送走不可吗？”草儿有些惶然，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惶然过了，“她们现在还小，还可以等几年再送她们走。”</p>
她的声音里带着哀求。</p>
叶舟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纵容她。</p>
“你小妹妹的死不怪你，也不怪李姑。”这是叶舟第一次和草儿提起这些事，“就算现在你回到那个时候，你能救她吗？”</p>
叶舟：“没有我的帮助，你就算回去了，也只是陪她一起死。”</p>
草儿低着头，她低声说：“一家人，死在一起，也是件好事。”</p>
叶舟笑了笑，他知道草儿是钻了牛角尖：“你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李姑，你们，或者说千千万万个你们，都只能随波逐流，不由自己。”</p>
“你现在内疚，痛苦，因为你以为你有选择，而你没有做出在你现在看来正确的选择。”</p>
人只有在认为自己有力去做某件事而没有做好的时候才会愧疚。</p>
“但你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叶舟走到草儿面前，他轻拍了一下草儿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一条路，不管你是爬着走还是跪着走，都只有这一条路。”</p>
草儿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让她们去吧。”</p>
叶舟又拍了拍草儿的肩膀。</p>
以前叶舟也不明白为什么无数修仙小说或是别的书里都爱提“放下”，经历得多了才明白，人总是容易被事困住，觉得自己明明有能力改变某件事却没有坐到，然后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和愧疚当中。</p>
如果不放下，自己就要被自己困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