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塞苔丝面色苍白地走出了香榭丽舍大街30号基督山伯爵的住处。
登上马车之前,她忍不住回头望向二楼那扇透着朦胧灯光的窗户,眉目间渐渐浮现一抹苦涩之意,旋即又流露出歉意与祝福。
停驻片刻后,紧紧抿着双唇的梅尔塞苔丝转身步入马车,并低声吩咐车夫立刻返回莫尔塞夫伯爵府。她要尽快见到儿子阿尔贝,并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
书房内的基督山伯爵并不清楚离开的梅尔塞苔丝将会和她的独子说些什么,也不太在意阿尔贝的反应与选择。当年轻的莫尔塞夫子爵主动站出来,并选择以决斗的方式来维护父亲费尔南的名誉时,他们便只是对手了。
基督山伯爵细心地检查过明天决斗中也许会用上的武器后,又坐在写字台前沉思了几分钟。接下来,他从书桌暗屉里抽出了一张有着特殊花纹和标记的专用纸张,提起笔郑重其事地书写起来。最后,他在纸张末端认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盖好印章。
“巴蒂斯坦,备车,”把签好字的文件妥善收好后,基督山伯爵摇了摇铃,扬声吩咐道,“准备好那辆没有特殊标志的黑色马车。还有马匹,要使用不曾在巴黎街面上露过面的。十分钟后,我需要出门一趟。”
“遵命,先生。”男仆巴蒂斯坦领命而去。
搭载着基督山伯爵的四轮黑色马车在根特林荫大道上飞速前行,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座佛罗伦萨风格公馆的正门前。
坐在车里的基督山伯爵没有露面,他把一张提前写好的便条递给车夫,让他转交给这座公馆的守门人。之后,基督山伯爵又直接吩咐车夫驱车离开。
驶进夜色中的马车并没有原路返回香榭丽舍大街,而是按照车内主人的吩咐,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绕行,兜了一圈后来到了之前那座公馆的后花园的外侧小路上。随后,这辆四轮马车就停了下来。
十分钟后,花园一角的小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
这名女子回身关好花园角门后,站在藤蔓花墙的阴影下向街面方向略微张望了一会儿,随即便径直朝着基督山伯爵乘坐的马车走了过去。
马车门被提前打开,一双苍白有力的大手拉住女子的柔荑,将她扶进车厢内。
“晚上好,卡尔梅拉。”
“伯爵先生,您今晚该待在家里养精蓄锐的,”马车上,摘下面纱的裴湘眸光轻转,半是认真半是迟疑地轻声问道,“还是说……您已经提前预料到了明日那场决斗的必然结局,所以才特意出来见我一面?”
——来和我永远地道别吗?
基督山伯爵目不转睛地瞧着笑容里藏着凉意的年轻姑娘,反而觉得一颗心仿佛浸泡在了洒满阳光的春泉之中。
他试探着抬手触碰了一下她悄悄捏紧的拳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做什么,卡尔梅拉?”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心里暗自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动。伯爵先生眼中的柔情和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过于患得患失了,某些事情并没有朝着令她失望遗憾的方向发展。
她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绝不承认之前那个突然收到便条的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以为伯爵是来诀别的,也立刻抛开了那个用拳头揍晕马车主人的粗鲁念头,云淡风轻地浅笑着回答道
“作为未曾参与过你的曾经过往的好朋友,除了善解人意地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自然会非常理解你。但是,如果你的选择令我伤心了,那我从此便再也不提起你的名字,伯爵先生。”
——也不会拿着鲜花去你的坟墓前看望你!
“再也不提起我的名字吗?”基督山伯爵喟叹一声。
无需多问,他便知道裴湘是在告诉自己,如果他今晚答应了梅尔塞苔丝的请求,那无论明天发生了什么,无论决斗会不会进行,无论他能不能活下来,她都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了。
“可是,卡尔梅拉,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喊我为爱德蒙,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瞬。”
“我以为你要等到所有仇人都身败名裂了,才愿意重新找回爱德蒙·唐泰斯的身份,”裴湘的眼底浮现一抹疑惑,“而现在……复仇之路才前行了三分之一呢。”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卡尔梅拉。可我明天就要进行一场生死决斗了,我怕万一……留有遗憾。”
“那我更不能答应你了。等决斗结束后,我要你亲自走到我面前,那时候才能如你所愿。”
“好吧,我会做到所有答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
“我从不曾怀疑过你的能力和决心,伯爵先生,”裴湘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又感慨道,“虽然我更希望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场决斗。”
“显然,莫尔塞夫子爵先生不是这样想的,哪怕他十分清楚费尔南罪有应得。”
“他是费尔南的独子,并且年轻勇敢……”
“我还有一个请求,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突然说道。
“什么?”
“我希望你能暂时替我保存这个,”说着话,基督山伯爵从一旁的皮质方包里取出他今晚刚写好的那份文件,缓声道,“明天……假如神明格外偏袒莫尔塞夫这个虚假又该受诅咒的姓氏,那就请你在我闭上双眼后再打开这份文件,然后帮我完成上面写下的心愿,好吗?”
“这上面写了什么内容,我现在不能看吗?”
裴湘今晚十分不喜欢基督山伯爵这种仿佛一直在交代遗愿的做法,所以根本就不乐意配合他。
黑发伯爵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一眼就察觉到裴湘在别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