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搞得起来吗?”独孤怀恩虽然没有回答,但实际上已经表明这是独孤氏的意思。
“给我一个理由,不,是给我一个解释。”
“随着军队的扩大,皇帝什么都缺,他需要钱粮养军、需要土地奖励军功、需要人口扩充军队。皇帝需要的在哪里?就在我们关陇贵族的手中,只要把我们尽数斩杀,他将获得不计其数的钱粮土地来补充军队、扩充兵源、高薪养士……皇帝是个不会满足的人,灭佛崇道让他尝到了甜头,对我们下手的时间已经不远了。纵使我们不愿意与他为敌,他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等死。”
独孤怀恩句句肺腑之言,于筠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真诚,这确实是一句假话都没有,但他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当然可能了。”独孤怀恩冷哼道:“这个人善于伪装,总是把自己装得很仁慈,但实际上阴险毒辣、薄情寡恩。为了稳定他的帝位,连儿子都利用起来,为了控制儿子们对兵权的指染,体现自己在军中的独一无二的地位,对着地图部署了一番,要求前方大将每一步都要遵从。兵圣孙武在千多年前就提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指出战场瞬息万变,要根据敌情变化,不拘一格的采取相应对策,他也是以军功一步步做到太原留守位置的人,本身就是一个知兵之人,为何不改?根源就在他担心自己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兵权是他的逆鳞,谁动谁死,哪怕他的几个儿子也不例外。”
“每次战败都来盘剥我们,以前我们没得选,才任由他一刀刀割肉放血,如果看到一丝希望也就罢了,关键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为了家族的未来,大家派人去洛阳又有什么错?可这又让他疑神疑鬼了起来,杀光我们这些人,他睡得安稳了、钱粮也有了,又可以折腾出一支大军去送死。”
从独孤怀恩的话语之中,于筠明白了问题的根本在于‘世家门阀派人去洛阳的举动触怒了皇帝’,至于别的理由,都不过是为这个核心点做铺垫而已。
他这个内弟看似刚毅耿直,实际城府莫测、狡猾如狐。这一点,从刻意模糊淡化独孤家族所扮演的角色就能看得出来,如果是以家族的名义造反还好,如果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搞,自己却搭上一族,吃亏可就大了。
于筠知道独孤怀恩一定还有更多的图谋,就是不知道他的具体打算是什么,他不想被卷进去,更不愿意被独孤怀恩当枪使,于是说道:“你是认真的?这一不小心,搭上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独孤氏。”
“我冒险未必会死,但如果不去冒险就是必死无疑。”独孤怀恩目光沉沉的看了于筠一眼,举起酒壶再给他斟满了,继续说道:“皇帝现在要走的路,和杨侗一模一样,就是打土豪分田地,让百姓有田有地心不慌,一旦真的动上手来,先倒下的就是我们这些前去驿馆拜访房玄龄的家族。”
于筠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题:“你应该不止找我一个人吧?还有谁,可以说来听一听吗?”
“独孤派的家主,我几乎一个不少,全都找了。”
“收效如何?”
“所获寥寥,他们还对这个垂暮王朝抱有希望呢。”
于筠淡然一笑:“这说明你是行不通的?我劝你还是别插手隋唐纷争了,这样你会死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独孤怀恩‘咝’的笑了出来,摇头道:“俊杰?我只看到一群苟延残喘的待宰羔羊,姐夫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吧?”
“我和隋唐两朝都没关系,我不敢拿全族性命去冒险!”
“那姐夫为何调集人马在房陵庄园之中。”独孤怀恩貌似无心的说道。
于筠说道:“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免得襄阳城破,家人在战乱之中走丢失散。”
独孤怀恩连眼皮也不抬的说道:“自保用得上两千多名甲士,三百多套重甲和两百多架强弩吗?”
于筠像一头被惊吓豹子,煞气悄然弥漫,两道锐利目光凝注在独孤怀恩的身上,沉声问道:“那庄园是我新近购买的,家中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他知道了你该怎么办?”
“你威胁我?”于筠额上的青筋暴跳。
“姐夫不紧张,和你一样做的人有很多,你还算是谨慎的了,有的人都把私军拉到襄阳城里来了。这实际不是什么秘密,如果姐夫有心,只须动用京兆尹的人脉,一查就能查得出来。我知道,大家都是为自己所准备的退路,但还是那句话…”独孤怀恩笑了笑,诚恳的说道:“我们理解,皇帝却不会这么想,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绝不允许城中有一支不受自己掌控的军队存在,这些人要是聪明一点的话,趁早解散,若不然,必将遭到狂风暴雨一般的清洗。武川司的力量可不只有表面这些为非作歹的暴徒”
于筠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父亲死在皇帝之手,你说我怎么不知道?”独孤怀恩眼神如同鹰隼一般,迸发出了浓浓的仇恨之色。
“啊?”于筠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克制住了心中的震惊,急问道:“你有证据吗?”
“我也不瞒你了……”独孤怀恩深吸一口气,道:“我奉父亲之命,亲自和隋军细作联系。三天前,他们告诉我,说是武川司只是李渊的一个幌子,真正的致命毒匕是受李渊亲自掌控的一个刺客机构,它的名字叫‘只眼’,就是他们刺杀了父亲。事后,李渊下了灭口令,出手的三个人,只有一人被隋军细作救走。”
“会不会是隋军挑拨离间?”
“父亲在世之日,就对我和家放说过,李渊有这样一支刺客机构,留守太原隋朝忠臣就是被李渊一一刺杀的。其实,父亲的结案陈词疑点重重,只要有心即可知道有人故意嫁祸李密,而认可刑部说法的各种舆情也是有人在背后指引,至于那些表示怀疑的人,则在武川卒严刑烤打之下纷纷闭嘴,这表面上是武川司用粗鲁的手段维护整治舆情,实则是不想让他人继续调查、继续怀疑。你也知道武川司是李渊的忠犬,没有主人的命令,是不会这么做的。信不信就在你自己了。”愤怒的独孤怀恩对李渊再无敬畏,直呼其名。
独孤怀恩这些话仿佛是解开了于筠所有疑惑的钥匙一般,一切疑惑全都迎刃而解。
难怪刑部匆匆结案,难怪皇帝接受和了荒谬的结论,原来皇帝就是真凶,之所以答应给独孤整国公之礼安葬,无非是弥补良心上的那一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