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玛·艾德尼……谁啊?”与欧尔库斯追忆往昔至后半夜的鲈鱼没能好好睡个懒觉,璐璐紧贴耳朵轻吹的风将他闹醒,一个有些陌生,但又似乎在哪听过一些的名字飘进混混沌沌的脑海中。不以为意的他下意识亲了亲璐璐的脸,打着哈欠就要去给她和塞拉弄早餐,好继续睡个回笼觉。一本书被璐璐举到头顶。“《梅拉大陆种族与魔物手册》……”路禹惺忪的睡意消去了一些,“同一个艾德尼?长生种吗?”他倒是没想到原作者居然还在世。“不不不,艾德尼是一个学术大家。”璐璐斟酌,“自从六百年前第一次撰写书籍开始,家族就以此立足,艾德尼后续子嗣大多与之打交道。”“来找晨曦领索要知识吗?”路禹有些不耐烦,尽管六百年前艾德尼推动编撰了诸如《梅拉大陆种族与魔物手册》,《梅拉大陆植物类魔物图谱》等诸多科普书籍,间接造福了许许多多刚刚踏上魔法师道路的人,但谁又知道他的子嗣是什么德行呢?洗澡完毕的塞拉擦拭着湿漉漉的银白色长发走出了浴室,“婉言”谢绝路禹代劳擦拭后,她说:“关于这一点,我正好要和你们说说。”米莱的联络是清晨到来的,里面解释了丘玛·艾德尼造访晨曦领的原因——修史。艾德尼于六百年前魔力潮结束后受斯莱戈、科德佐恩、梭伦三位皇帝邀请,聚集梅拉学者,整理抢救在天灾**中损坏遗失的梅利亚斯典籍,这项抢救与拓印的工作进行到中期便逐渐演变为历史记录。浸染灾厄与魔力潮同时袭来,巨大的动荡令梅拉秩序彻底崩坏,如果无法在战后第一时间对各方幸存者的描述进行采集收录,互相对照,那么时间推移,记忆偏差之下,这段历史就会充满了模糊不清之处。艾德尼出色地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尽管常有学者说他以自己的书籍不被三国过度审查,便于流通,为三个国家修饰了一些无法言说的黑色历史,但……时至今日,想要了解六百年前发生过的一切,梭伦、斯莱戈、科德佐恩皇家图书馆中艾德尼主导编撰的正本,仍旧是不二的选择。如今虽然魔力潮仍未结束,但由于晨曦领的突然崛起,整个梅拉西侧除开斗兽场般的科德佐恩,都进入了修生养息模式,更大的秩序变更已经缺乏必须的环境与土壤,因此丘玛·艾德尼踏上了先祖之路。而他,将晨曦作为自己的第一站。给塞拉煎蛋时,路禹见到了这位出身享誉梅拉学者家族的丘玛。他确信,在晨曦之外任何一个场合与之碰面,他都不会认为对方是个学者,并非狭隘的偏见,而是……丘玛是一个中年人,模样约三十岁上下,面相清爽整洁,一头黑色短发打理得整整齐齐,配合上那一身与神父无异的黑白双色构成的袍子,活脱脱的苦修士扮相。他并不瘦削,挺拔而高大,双开门冰箱必然是夸张的修辞描述,但以丘玛的魁梧,一个熊抱搂断路禹的腰估计不是问题。这样的体格,使他单手持书将其按于胸口的动作有着一种,能用“知识”夯死魔物的压迫感与力量感。丘玛并不怯场,对于与晨曦领主第一次相遇是在厨房他没有表现过度的讶异,只是稍稍惊叹了一下路禹料理洋葱时不错的刀工,并询问路禹为何不用魔力替代肢体层面的机械劳动。“魔力可以是意识的延伸,可以是肢体的延伸,很好用,但……有些乐趣,需要放弃魔力才能品尝到。”路禹说着走到一旁,颠了颠煎锅,娴熟地让煎蛋翻面。然后丘玛就看到了梅拉大陆风头正盛,引得无数人议论、憧憬的九阶发出了惊呼。璐璐总是很捧场,即便她已经看过了很多次。路禹其实偶尔也想看塞拉这么捧场……丘玛婉拒了享用路禹厨艺的邀请,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我从绿荫一路走来,到达碎金城附近时,已经有人讨论晨曦领的年节。靠近晨曦山脉时所遭遇的各个部族都在跟随着你们的步伐,庆祝着在梅拉过往传承与习俗中不曾有过的‘年’。”“我想知道……这个年节,对晨曦领,意义非凡是吗?”路禹说:“每一年都意义非凡,今年经历了百日战争,更加如此。”丘玛微微颔首:“我了解了,晨曦之主们应该知晓我的来意,而我也确实准备了一些问题,其中难免会有尖锐、让人扫兴或者不快的部分,鉴于年节对晨曦领意义重大,我愿意等。”丘玛显然不是那种典型的泡书堆里长大,不谙世事的学者,他的这番话让路禹欣赏地多看了他几眼。“晨曦领也有自己的书记官,您需要我派遣他陪同你闲逛吗?”“我可以自由活动?”“在伱的认知中,晨曦领会限制外来者人身自由?”路禹反问。丘玛神情不变地说了声感激,随即补充:“我不需要您的书记官协助,如果可以,请您派一个能只在我询问时开口的向导。”“简单。”路禹拍了拍手,魔狐史莱姆影狐应声而入,“她能满足你的要求。”没有继续打扰晨曦领主温馨共进早餐的打算,丘玛迅速离开了晨曦城堡。站在人来人往的城堡主干道上,他默默注视着来往的晨曦人,观察着他们的神态,或许是临近晨曦最大节日的缘故,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轻松的笑容,与那些会被晨曦领神奇魔法震撼的人不同,丘玛保持了极大的镇定以欣赏那些他无法理解的事物,比如白狼餐队、史莱姆流通果汁档。又比如遍布核心区的人偶,趴伏在不远处落满了积雪如同山丘的酣睡巨龙,以及……任由晨曦人参观,而拼接摆放在空旷地的巨龙骨架。丘玛试图寻找一些问题的答案。百日战争期间,晨曦领以一己之力抵挡了俄偌恩数个军团的合击,最终将他们拖死在了梅拉西南。在此期间,晨曦领四分之三的土地沦陷,俄偌恩的焦土政策令他们耕耘数年的成果灰飞烟灭,如果不是地脉中的魔力大喷发(大多数人尚且不知银枫神的存在)复苏了大地,丘玛相信,晨曦山脉直至如今仍是一片荒芜。即便是在俄偌恩最占优势时,晨曦人都不曾背弃身后的土地,自己的领主,放眼梅拉,这都是难以想象的。主战态度最明显的斯莱戈,诺埃尔都需要以温蒂其人缓慢造势,渲染战争氛围。中期俄偌恩与梅拉分庭抗礼,彼此在科德佐恩来回拉锯损伤惨重时,斯莱戈国内也不缺异议,甚至出现了叛国者。是什么让晨曦人无条件相信自己是最终胜利的一方,愿意拼尽一切?“为什么愿意拼尽一切……你这……哦,生面孔啊,原来是这样。”一位教国出身的修女刚刚领到了自己的年货礼包,正放置于身后驯养的雪鹿身上,听到这没头没脑的发问她本想生气,却又在看到丘玛的一瞬间释怀。“为了领主大人,为了我们亲手打造的晨曦领。”“所以,是出于忠诚?”“虽然我觉得不该用忠诚这个词,但也没差别吧。”“据我从其他地方了解到的信息,你们拼尽全力的抵抗,实际效果远不如几位领主直接出手有效。”丘玛平静地叙述,“换而言之,如果一开始就由领主出手,忠诚于他的子民就不会死,不是吗?”丘玛亲眼看到了这位涵养极好的前修女脸上流露出古怪的神情。是怜悯,就像是在可怜他居然要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发自内心的同情。修女用遗憾地口吻说:“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你不是晨曦人,没法理解我们的情感。”“你是说,那些晨曦人,心甘情愿与俄偌恩战斗至死?”“你看,你依旧没能理解,所以才会这么问。”修女微微欠身,表示歉意,“接下来我要前往畜牧组领取食材,同伴还等着我带着年货回家提前料理,所以……如果您真的有疑问,不如再找找别人?也许会有人能用更简单的方式让你理解。”丘玛在这番回答中找到了教国的影子,这里的人似乎毫无保留地信仰着领主,与外界领主与领民的支配与被支配,压榨与被压榨关系不同,作为前神选似乎选择了更优秀的一条道路?“所以,之前晨曦领不存在货币?”“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存在。”咬着棒棒糖的医疗组成员点了点头,“好像……五六年时间吧,直到气象异常,晨曦人变多……好吧,其实也没多少,但西格莉德领主还是就此建立属于晨曦的货币体系。”她又说:“这样也好,便于管理。”丘玛有些头疼了,他所设想的宗教国在这番回答下又被推翻,显然不存在哪个宗教国会实际践行那些只有邪教口中才存在的理想国理念。没有货币,由后勤组实行统一分配,而这套模式竟然整整执行了五六年,受迫于外力才与人口增长才必须进行改革,而非先行自上而下瓦解……他再一次抛出了先前的疑问。果不其然,医疗组成员的神情以同样的方式变幻,丘玛再次品尝到了被怜悯的滋味。“晨曦人一直都期待着啊,你能理解吗?”“期待战争,期待死亡?”丘玛追问,同时也拿出了纸笔。“不。”医疗组成员摇头,“我们渴望着……回应。”丘玛没能落笔,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圄于书海中未曾挣脱,以至于这简短的几个字也无法理解透彻。“回应?”“算了,组长等着带鼠粮和血浆回去呢,小老鼠和巨蚊快断粮了,你去问别人吧,这个时候晨曦人都很忙的,你来的不是时候。”医疗组摆了摆手转身跑开,似乎不愿意在这件晨曦人人都能理解的事情上多做解释。接连被数人评价“无法理解”,丘玛自忖已经摸索到了什么,但归纳为文字,却需要一个引子。他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沉思着,自身后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文萨·艾德尼是你什么人?”丘玛猛然回头,一个有着海妖尾的魁梧半龙人正注视着他别于肩头的一枚家徽。“那是……先祖。”“哦,那家伙的子嗣吗。”“您是……”“法古塔尔,你们先祖为了了解梅拉更早发生的故事,打扰过我。”法古塔尔说,“很烦人,但看在他求知心切,我送了他几个小故事。”丘玛肃然:“您是……巨龙。”“不错不错,那个瘦弱的家伙有着很健硕的后代,你也继承了他喜欢四处记录的爱好?”法古塔尔瞥见了他手中的本子。“艾德尼以此立足梅拉。”“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在沉思什么,我看到你写下了晨曦的字样。”“只是好奇,晨曦人义无反顾,毫无怨言在战争中赴死的狂热。”丘玛坦言,“这里没有宗教,没有压迫,没有压榨,没有奴役,可晨曦人依旧做了。”“一定要有你说的那些,才会出现‘英雄’吗?”法古塔尔反问。“可,总该有什么驱使他们无条件服从晨曦之主。”“你错了,不是服从,是信任。”法古塔尔纠正算得上是故人的后代,“他们说你无法理解是对的……因为只有被他们呵护着度过了疾风骤雨的晨曦人,才会想着挣脱怀抱,努力证明些什么,这种急切与狂热,不是你所说的那些词汇能概括的情感。”丘玛默然。“您是说,晨曦人,为自己始终只能被庇护而感到羞耻?”“如果你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呵护在怀中,如父母呵护孩子,你也会品尝到他们那挣扎的情感。”法古塔尔说,“孩子,不要试图用你在梅拉被浸染的内心理解在这片土地诞生的‘心’,否则,你可能会触怒晨曦之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