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是燕人修筑的山海关了!”
完颜宗翰带着几个亲卫,藏身于山坡后,遥遥眺望远方修筑的雄关。
燕国修长城的过程,就是不断拓宽边境线的过程,其中辽东地区主要修筑了两座雄关。
一座名渝关,依渝水而建,源自燕山东麓,水量充沛,水流湍急,隋开皇三年筑,唐为东北军事重镇,辽国时期逐渐荒废,如今重新修筑。
历史上三百年后,明洪武初徐达、刘伯温复建此关,发现渝水水量减少,水势减缓,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军事重地,东迁至石河一线,复用渝水关名。
而后世对于渝关最为熟知的,还是因为这个乃是“山海关”的别名,不过有一说,明朝士大夫多是久居南朝之人,北地生疏,著书时将山海关与渝关混淆,造成后人误会,最后才将错就错。
现在不必要混淆,渝关就是渝关,而再往东六十里,再建山海关。
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这个在后世太有名了,“万里明长城,天下第一关”“边郡之咽喉,京师之保障”,吴三桂放了清军入山海关,让天下易主,后世唾骂。
当然,明末的山海关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历经洪武、成化、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六朝修筑,耗用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建成了七城连环,万里长城一线穿的军事城防系统,守的就是这个点。
现在燕廷修筑的山海关,则远远达不到那个级别,东路也不会止步于此,仅仅是一个确保运粮线的过渡。
先运粮至山海关,再一路择要害之地修筑堡寨防线,如兴城、锦西至锦州,最后正式入辽东,如此固然费钱费力,但金人骑兵可以袭击的选择就大大降低,不然粮道拉得太长,以轻骑的机动性,就要遭受无休止的袭扰。
完颜宗翰此时在关外,看得就十分窝火。
有钱了不起啊,雄关说修就修,堡寨说筑就筑。
对不起,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自从燕云光复以来,长城就一直在修筑,绵延万里还早,但东北一线已初具规模;
大名府到燕京的大运河最快疏通,货物南来北往,皇宫紫禁城也正式动工,打磨地基;
还有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
一个安定的中原王朝,国力是恐怖的,尤其是统治者并不浪行的情况下。
所以看到一座又一座雄关拔地而起,不断向着辽东逼近时,连完颜宗翰这位迂回在后方的将领,都感到压力感扑面而来,就更别提前线正在与燕军抗衡的金人了。
“必须让燕廷生乱,我女真才能吸收汉民,巩固统治,最终取代辽,成为强大的北方雄国!”
气愤之后,完颜宗翰倒是愈发坚定起完颜杲派给的任务,看着日落西沉,默默等待。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敲锣的声音响起,工事停止,完颜宗翰做了个手势,带着麾下亲卫迅速奔出,靠近还未完全修筑完毕的城墙,手足并用,不多时就翻了过去。
此地同样驻扎有燕军,正在不远处的山海所中,他们忌惮地看了看,特意避开有灯火耀起的地方,由熟知此地的向导带路,在黑暗中飞奔起来。
目标正是不远处的蕃民村落。
辽国战乱后,不少人口南逃,燕廷对此来者不拒,不仅是汉民,其他种族照收不误。
就算是契丹人,都接受过来安置为蕃民,让他们以帮工换取生活必需品,免于北方的兵灾。
蕃民甘之如饴,也参与到了长城建设之中,否则单靠重犯和匪贼,还真的没那么多人手。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混进来不少金人谍细,燕廷无法统统审查,便用一个笨办法。
战争时期,蕃民只允许在边关活动,可互相检举,一旦有发现胡乱走动者,以间谍罪缉捕。
此举有些类似唐初的政策,玄奘西行时就是被挡在凉州不得外出,最后偷渡出去,难免有误伤。
但确实极大限制了谍细的活动范围,以致于完颜宗翰必须亲自爬进来,在黑暗中飞奔。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带着亲卫偷了马匹,心惊胆战地游走在附近的几个村落里,熟悉周遭地形,与谍细分别接头,安排调虎离山之策,对于接下来的行动越来越清晰。
“那个人,就是任申先!”
这一日,重新回到山海关建筑地的完颜宗翰,已是蕃民打扮,在干着苦活的同时,终于见到了主要目标。
那是一队被新押过来的囚犯,其余犯人都是垂头丧气,惴惴不安,唯独一位面容清瘦的书生,哪怕身穿囚服,下巴依旧昂起,不像是一个囚徒,反倒像是一位斗士。
其他囚犯诧异于这份趾高气昂,山海卫的将士露出愤恨之色,监工的官吏则带着几分闲事莫管的态度……
他们只管修堡垒!
可不等这个修筑雄关的工地,接受这位与众不同的囚徒,一阵骚动又传来。
因为连绵的车队,出现在远方的视线中。
近了后,才发现这是一支相当奇特的队伍。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都是一袭凉衫,防灰防尘,维持仪态,坐在马车里的,则是一身帽衫,戴乌纱帽,穿皂罗衫,再配合身边的书童仆佣,恰似一群士大夫踏青出游。
但他们现在抵达的,则是山海关的修筑地点。
工部的官吏都怔住了,完全格格不入啊!
等到这群人汇聚,他们也根本没有理会在场的官吏和驻军,朝着任申先遥遥拱手:“小节有失,大德不亏,望小郎君戒骄戒躁,不负君上宽宏!”
迎着这群之前甘受廷杖,也要保全自己,如今更是亲自来此的士大夫,任申先眼眶大红,激动地躬身还礼:“君上恩德,时刻不敢忘却,小生如今只盼脱得罪身,再取功名,报效朝廷!”
双方遥遥作揖。
修长城的重犯不是一辈子修到死,真正那些杀头大罪早就处死了,这些都是可以给一条活路的,视情况工期不等,一般都是一年到五年,有的五年到十年,十年以上基本熬不过。
这种和后世的刑期不同,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待遇还差,罪犯就是罪犯,没有人权之说,以任申先并不强壮的身体,十年肯定熬不下去。
但接下来可以通过特赦减免刑期,说不定再过个两三年就能回来,到那时以他如今在士林中的名声,自会得大儒教导,科举大有可为。
到那个时候,便是一段为父正名,迷途知返的佳话,可以被后代儒生选为典故来称颂的。
“父亲,孩儿没有为你蒙羞!”
之前在燕京牢狱,任申先也曾深深后悔,自己不该一时激愤,说出那样的话来,但现在那种不坚定统统抛开,心中涌动着的满是激荡:“公孙贼子,我父因你气愤而亡,只要我任氏还有一人存于世上,此仇誓不甘休!”
这次他也聪明了,再也没有直接说出口,嘴上都是对君上宽宏大量的感激,前辈对晚辈改过自新的教导。
工部官吏本来见工事停下了,立刻想制止这种行为,听了这话,一时间也只能等在边上。
“这群文人,真是让人恶心!”
山海关驻军将领石勇见了,却忍不住呸了一声:“我等将士在前线杀敌之时,他们还在后方咒骂败阵,更是来此扰乱军心,天下可还有这等荒谬的事情?”
正在这时,有传令兵策马飞奔过来:“将军,蕃民村落有人鼓动闹事!”
石勇脸色微变,大手一挥:“定是贼人谍细,图谋不轨……此事耽误不得,随本将军速速平乱!”
“是!”
完颜宗翰眼角余光看着石勇带队离开,再看看那些还在依
依惜别的士大夫,脸上露出冷笑,往后退去,很快消失不见。
却说儒生们关切了一番任申先的情况后,又在边关前吟诗作对,若有精彩篇章,顿时抚掌叫好,俨然是一场文会,足足两个多时辰后,才意犹未尽地告辞离开。
这片区域的修筑工程,也基本耽误了两个多时辰,那些犯人乐得休息,等到狱卒监工阴沉着脸上前,才继续开始劳动。
任申先同样被安排了工作,来到砖石面前,将它们搬上推车,干了一刻钟就觉得双臂酸痛,不由地眉头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