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祁子隐悠悠转醒过来,却发现立在自己眼前之人竟是莫尘。在对方的搀扶下他坐起身来,却是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举目环顾,少年见自己眼下的容身之所,似乎是一间早已弃置多时的民房。房子很大,以前应当也曾是个大户人家,如今却是早已破败,不仅屋顶漏着数个斗大的窟窿,墙上刷的白垩也成片地剥落下来,露出土黄色的底坯。
朦胧的视线里,少年猛然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还倚着两个人影,正是此前于城头之上刺杀了海秋阳的刺客!这令他登时又紧张了起来,厉声喝道
“莫尘!你可算是泽明兄最为信任的人了,没想到竟会里通外敌,引刺客入城?!迦姐呢?迦姐她又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嘘——还请子隐少主将声音放轻些,我们如今尚未脱离危险!”莫尘脸色一变,当即示意对方不要大声说话,可如惊弓之鸟的祁子隐又怎么会听。
两名刺客见白衣少年不听莫尘的劝,身形一晃便要欺上前来欲将其制住。可还不等他们动手,却见一袭紫衣自里屋中闪身过来,快步走到了榻边。三五名陌生的阜国百姓也跟在东黎女子身后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想知道这个昏迷了许久的少年人,究竟因为何事喧哗。
女人伸手捂住了祁子隐的嘴,随后看向了一旁的男子
“你且莫急。先前若非这两位义士出手相救,眼下我二人恐怕早已经没命了。”
“可迦姐你不是说,此两人是晔国派来的刺客么?”
这样一来,少年却是愈发迷惑了。他狐疑地眨着眼睛,金色的瞳仁里写满了不信任,却还是依对方所言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这个嘛——倒当真是我误会了。”冷迦芸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将目光投向了莫尘身上。男子当即会意,拱手向床上的少年道了个歉
“还请子隐少主恕罪,方才城头之上情况着实紧急,他们二人下手有些重了。不过这两位乃是我特意安排潜伏于鲤跃宫内的心腹,并非是什么晔国的刺客!”
“不是刺客?那迦姐入城那夜在城头上听到的对话,又当作何解释?”祁子隐这才似稍稍松了口气,却仍继续追问了下去。
“那日冷小姐听得没错,确有晔国流砂营的两名刺客混入了城中,也的确潜入了王宫。只不过,小家主已命我设下埋伏,不等对方动手便已经将其铲除了。”
“这么说,你派这两位义士入宫,也是为了顶替此刻的身份,不至于让城外的晔国大营产生怀疑?”
白衣少年天资聪颖,三两句便已听得明白。莫尘旋即也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自从除掉了两名刺客,便一直是由他们二人模仿对方的笔迹与口吻同晔国大营通信,这才提前得知晔国今夜将大举攻城的消息。正因如此,我方才能提前安排,从城上救下了你们。”
“那如今我们究竟身处何地?又打算往何处去?”
“眼下我们已经接近了城南的晗光门。只不过城中各处都是攻进来的晔国兵,所以只得暂时在这里藏身,等待时机。”
“城破了?怎会这么快!”
听闻此言,祁子隐不由得大吃一惊。直至此时,他才注意到从窓纸外映入的隐隐火光。其间还夹杂着远处传来的阵阵马蹄,以及城中百姓撕心裂肺的惨叫。
云止乃宛州重镇,自古便以高崖深谷,易守难攻而闻名。虽然近年来国力空虚,兵力也大不如前,但锦鳞军中兵将却仍是个顶个的好手。白衣少年本还以为,他们至少可以撑上十天半月的。
“若是以普通石弩,想要洞开云止城门的确需要费上一番功夫。可不知对方究竟由何处弄来了些古怪的兵器,能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射出足有人脑袋大小的铁弹!因此只几番齐射,晔便已在石头城墙上开出了一道足有数丈宽的缺口,随后列阵涌入,根本无法阻挡!”
莫尘身后的二人,似乎还在为此前于城头上看到的那番景象而感到的惊骇。
“晔莫不是动用了我们曾在海凌屿上见识过的那些火砲?镇岚既沉,王叔的火器却依然造得如此迅速,居然连驻扎于阜国境内的行营都已配发了?!”祁子隐的满心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
一旁的莫尘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莫急,眼下我已经依小家主的吩咐安排好了退路。只消绕过追兵,避开正面交锋,便能赶在天亮前逃出城去。城门处会有人接应我们,登船离岸的。”
“这话也说得也太轻松了,晔国舟师这次也一定带来了火栓铳,你可千万不要小看它们的威力!况且,即便我们顺利逃得出城,在无边无垠的海上又能躲到哪里去?”
仿佛知道的细节越多,便越能安心一般,白衣少年只顾发问。然而他话音未落,却见莫尘眼神一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随后压了压手掌示意其噤声
“是时候了!”
屋内众人当即颇有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各自屏息凝神,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过不多时,果真听见一串零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了过来,其间还夹杂着胄盔的甲片相互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紧接着,几支火把映出的参差不齐的人影,也投在了纤薄的窓纸上。
“你说是在哪间屋子里听见了动静?”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甲士们也纷纷拔出了各自佩戴的兵刃,发出“锵锵”的轻响——那正是数名攻入城中的晔国士兵,听上去应是一支十人队。
“就是这间,这间大宅子!”
队伍中另有一人操着阜国当地口音,似乎是个平民。
“你应该知道,谎报军情的下场吧?”
晔国甲士再次低喝起来,似有些怀疑眼前的这间破屋子或许是阜设下的圈套。
“小人怎敢欺瞒官爷,怎敢欺瞒官爷啊!”
对方似乎也是半途上撞见了敌兵,被迫为其引路。听其如此赌咒,那队晔国士兵便也灭了火把放轻脚步,慢慢欺近了宅子的正门。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死死盯着那道近在咫尺,却连锁都没有的单薄木门。若是对方踹门闯将进来,登时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步,两步,门外的晔国甲士越走越近。千钧一发之际,却忽听屋檐上传来一阵猫儿的扭打与嘶叫,紧接着几道黑影接二连三地窜了出去,反倒将来人给惊到了。
“娘的,你口中所说的动静,莫非便是这几只野猫打架?年节过后满城的猫儿都在发春,莫非要领着我们全都去搜上一搜?”
晔国甲士停下了脚步,不耐烦地骂道,似乎被那几条野猫吓得不轻。
“官爷明察,草民肯定自己方才听见的不是猫叫。”引路那人见状,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不住地叩起头来。
“那你可曾听见那些人究竟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