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并没有去看对方,只是坐在榻上轻轻摇了摇头,仍好似噩梦未醒一般地喃喃自语起来
“百里,我之前只想一味地躲避,觉得只消能避开那些尔虞我诈的权利纷争,便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退缩,只会让你的敌人更加嚣张,只会将自己一步步逼入绝境,引颈待戮。今日,我在此指天发誓,即便穷尽此生,也要破解先民们于白塔之中留下的秘密,再借助神力重新找回将炎与甯月那两个孩子,替你保护好他们,保护好青湾城内的所有人!”
说这番话时,女子将一双拳头握得紧紧地,甚至连指甲将掌心的皮肉刺破、流血,都未能有丝毫觉察……
东黎女子的模样,令祁子隐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酸楚。他重新带上房门退了出去,立在石屋外呆呆地看着夜色下的澶瀛海。
他知道,对方为了向百里,为了将炎、甯月与自己,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更难以理解的隐忍与操劳。于人前时,冷迦芸总是表现出一副坚韧而乐观的模样,即便在阜国终日借酒消愁时,心中也始终绷着一根弦。然而此时,在历尽千难万险回到青湾后,她心中巨大的压力终于得以彻底释放出来,令其卸下了全部的伪装,露出那颗刻意隐藏起来,却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白衣少年长叹一口气,披着漫天星光朝山脚下踱去。此时的他只觉得心头很闷,短时间内却也无法想出能够解决问题的法子,便想着去月牙湾前的鱼市中排解一下心情。
夏季日出之后气温升得很快,海鲜不易久存,故而距离天亮虽尚有些时间,却反倒是渔市最为鼎沸喧闹的时刻。各家渔户也都会赶在日出之前,纷纷将各自最好的货摆上案台叫卖。
很快,祁子隐便在一处贩卖鲸肉的摊子前面停下了脚步。即便于鲸洄湾中也曾见过海中逡巡着的这种巨兽,但他却从未想过,人竟然可以有办法将其杀死,并且拖上岸来贩卖。
“请教店家,你们是如何将这些巨鲸捕上岸来的?”
“哦,是跟着冷姑娘一同上岸来的那个晔国小子啊,当真是稀客。不过你倒是问住我了,这条鲸其实并非是我所杀。”
似乎因为极少见到外人,卖鲸肉的店家显得格外热情。可他的回答却令祁子隐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那这鲸肉——”
“小子,鲸其实同人一样,也是会受伤会死的。这头鲸乃是被人以钩矛重创之后,随着海流漂到了附近搁了浅。我們青湾人俸鲸为自己保护神,并不会主动猎杀它们。可若是遇到这样的死鲸,却仍会将它们拖回来。因为我们相信吃了鲸肉,便可以获得死去巨兽的一部分灵魂与神力。”
“可这鲸如此硕大,钩矛又如何能杀得死它?”少年人明显被勾起了好奇心。
“区区钩矛自然是无法杀死它的,甚至连其厚厚的皮肤也无法彻底穿透。所以猎鲸者通常会在钩矛后面系上浮筒、小舟等物。趁着这些巨兽浮上水面透气时,用钩矛插在它们的身上。若是钩矛足够多,鲸也便再无法潜入水中,游动起来也会愈发吃力,最终耗尽体力,被拖回岸上任人宰割。”
“这条鲸又为何没有被那些伤了它的人拖回去?”
“这条弓头鲸可算得上十分坚强了。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其身上足足扎了三十余只钩矛,看起来应是自鲸洄湾以北的澹口附近,一路奋力逃到了这里。”
“的确是个坚强的家伙啊……”
祁子隐感叹着,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个不顾重伤也要掩护自己撤离的黑眼睛少年。他捏了捏怀中一袋迦姐给的海妖泪,心想着自己曾经还为了这些东西与将炎争过风吃过醋,不禁有些自责地摇起了头来。
然而就在此时,市集之中却出现了一阵骚动。由一艘刚靠岸不久的渔船上急匆匆跳下一名男子,神色慌张地冲着人群高声喊着
“快来人,快来人!瞧瞧我这次出海捞上来了什么鬼东西!”
祁子隐便也跟着人流朝那船边汇聚过去。只见那渔人从船上奋力拖下了一张大网,将网解开后,却见其中裹着的竟是一具从头到脚生满了鳞片的鱼人尸体!
“这是——海妖!”
少年心中一凛,心下担忧是否那些半人半鱼的怪物又打算袭击青湾了。未曾想,人群中居然有人认出了那具鱼人的尸体
“哎,你们瞧这鱼人脖子上挂的长命锁,是不是同北岛全福的那只一模一样?”
经其提醒,周遭也立刻有好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是啊,全福的长命锁可是他爹亲手打的,世间绝对不会有第二把。”
“话虽如此,这东西又是怎么到了一个鱼人的身上?”
“我记得昨日出海前,好像还见到过全福的。该不会是在海上遭了怪物的暗算?”
“你肯定是记错了。全福前些日子一直抱病在家,此次出海的头一晚,我还特地去他家里问过,当时他明明隔着门说自己的病还没好,去不了的。”
人群吵吵嚷嚷地说个不停,却始终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白衣少年见状,连忙奋力拨开了身前的岛民,阻止他们继续争执,进而又冲那将尸体打捞上来的渔人问道
“知道是怎么死的吗?身上可曾见到外伤?”
“尸体的背上倒是有一些伤,不过并不致命——反倒像是自己用手抓出来的。”
对方说着,便用脚用力一蹬,将尸体翻了过去,露出其后背上一大片溃烂肿胀的伤口。然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新的发现。渐渐地,围聚在一起的人群重又散了开去,只留下白衣少年仍呆立在原地,似乎正于脑海中思索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