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依旧的清籁,只是眉心的一点颦蹙挤满了烦躁。
她烦躁什么?
烦躁他么?
这些一想,萧逸宸蓦地怔住了。
秋风正好鼓进来,橐龠似的不断把冷风扫过来扫过去,整个堂屋就像只载满了凉水的缸。
萧逸宸站在其中,举止仿佛在水底一样的费力。
所以他连口都张不开,手都举不起来,只能静静地听她长叹一声,“是我欠妥当了,昭姐姐勿怪,我也识趣点,不在你们跟前扎眼讨这个嫌了。”
然后就这么看着她头都没回的,一举迈出了瓦铺。
身后还传来隐隐的哭泣声,沈南宝听着,像靠在了火炉边,忍不住的加快了脚步。
走出了一射远,沈南宝方止了脚步。
傅尧俞显然还没从刚刚的争执中反应过来,一张脸写满了惶惑,脚步蹈在青石板的路上也是一种呆滞的声响。
沈南宝听见了,踅过身,满面歉意地看着他,“对不住得很,连累你看了场笑话。”
傅尧俞连忙摆动双手,又觉得不妥,直忙忙叉起手,插烛似的俯下身去,“是我对不住得很,方才那事……我一点忙都没帮上。”
他大概是太羞愧了,这话言讫了,忙忙借口要走。
沈南宝有话要同陈方彦说,自然不拦着他。
只是真眼睁睁瞧傅尧俞走远了,沈南宝倒沉默了下来,还是陈方彦先开的口,“先找个地儿坐坐罢?”
他的语气带着试探式的忐忑,沈南宝听得很明白,所以她缓和了脸色,点了点头。
珍宝阁有萧逸宸指派的下人,沈南宝不想叫他们听到她和陈方彦说的话,便另外寻了个地儿。
是他们前世常去的靖水楼。
陈方彦是靖水楼的熟客,跑堂一见着他,便引着他去了上楼的雅间。
推开门,澄白的天光从洞开的窗照进来,把屋内一切的事物都映得十分清晰。
金绿山水的座屏,乌木底髹金篆字的对联,八仙架上供人盥手的银粉盆,堂正中横陈一方黑漆花腿桌,四把月牙凳围拢着,肥唧唧的短凳腿儿缀着彩穗,红焰焰的太阳影儿,落在上面,偶一错眼,还以为是穿着衣服的小孩的一条条腿。
跑堂挑了一只凳伺候沈南宝坐,又利落地伺候着陈方彦坐,然后欠着身,一壁儿拿巾栉把那桌擦得铮亮,一壁儿唱喏道:“小娘子要喝点什么?”
他只问她,沈南宝倒不惊奇,她只是想起梦里陈方彦时常来这,一坐便是一镇日。
他重生之后,也应当没甚么改变罢。
这么一想,沈南宝抬眼看陈方彦时,只觉得一阵儿恍惚。
但很快的,她垂下了眸,用浓长的睫落下来的影儿盖住脸上的神情,“同他一样的。”
跑堂的以为两人私下里说道过内情,也不讶然,只涎脸笑应着。
陈方彦倒生了心,叫住跑堂让他另备两盏鹿梨浆还有一些果子。
等到跑堂的退下,雅间里有非常静寂的一霎那,偏是这时风大,吹得座屏‘磕托磕托’的,很清晰,也很突兀的响动。
陈方彦因而起身去关住了窗。
那窗有些年久了,阖上时‘嘎吱’的一响,雷一样击打进他们耳窝里。
他们恍惚是被这声儿怔住了,默然了半晌,就是陈方彦也坐在月牙凳上,一声不吭的。
他虽没说话,但是他有好好地看着沈南宝。
他重生回来那么久了,他始终没有好好看她。
她穿着平金襦裙,淡绿玉耳环坠下来,像青色的蠓虫一阵阵擦着不制衿,发出簌簌的声儿。
有一种稚拙的异样感。
陈方彦却看得很满足,隔了好久好久,他才终于想起来方才的事,说道:“你喝不得罗浮春的。”
这话依然如方才,些许的忐忑,但忐忑里捎搭着莫名的欢欣。
沈南宝听着,却有一种辛酸的感受,她埋下头,含糊着开了口,“陈方彦,我这几日病了,你知道么?”
她直呼其名,叫陈方彦有些呆,旋即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我想去看你,去了几次,都被拦在了府外……”
一股落寞爬满了他的嘴角,“你好点了么?”
他听到她轻轻地‘嗯’了声。
很短促的一节音,他听不出是什么腔调,也咂不出是什么况味,他只有继续说下去,“我那日……我那日不该那么急,我明明看着刮起了那么大的风,却还要拉住你说那些话,让你遭了凉。”
放在膝上的手渐渐蜷紧了,但因是在袖笼里,陈方彦坐在她的对面也瞧不见,他只是说着,“我就是当时看着那字,我一时没忍住,沈南宝……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知道你恨我……”
他陡然止住了声,是因为她猛地抬起了头,满眼都是泪地望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