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楼司掌情报刺探,人手之多远超其他三楼,每日筛查往来的情报繁杂难计,玉无瑕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到事无巨细地过问,于是她提拔了几个副手,各掌部分情报主线,杜允之是其中之一,这名叫“兰姑”的妇人亦然。
兰姑当年在严荃手底下不得重用,后来被玉无瑕提拔,办事尤其利落,偏生了个不成器的女儿,那小妮子本是萧正则的婢女,却动了歪心思凑到玉无瑕身边,不仅自个儿被刮下半层皮发配去了留香院,还连累亲娘受罪。
然而,杜允之昨日才目睹了玉无瑕收服其女,今天就见到了兰姑。
心念一转,他动身跟了上去。
杜允之武功不差,兰姑亦非庸手,他不敢追得太紧,远远随她走出了边角巷,径直出了平安坊。
她脚程很快,仗着对听雨阁明岗暗哨的熟悉,轻易绕开了天罗地网,出了平安坊便隐入人流,若非杜允之一路跟踪,只怕早已被她甩开。
出人意料的是,兰姑竟来到了留香院。
昨日兵马指挥司突来盘查,可惜慢了一步,陈敏已被押进了暗狱,听雨阁连夜拷问,证词物证俱全,谁也不敢为其执言,在结案前都要三缄其口,故而这留香院上下未闻风声,一切如常。
虽是天色已晚,但女人逛青楼难免引人注意,兰姑往成衣店走了一趟,转眼就乔装为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商贾,给老鸨子塞了张银票,开口点了头牌鸳鸯。
杜允之趁着这当口,寻隙上了二楼,提前藏入香房床榻下,屏息静待。
不多时,盛装打扮的鸳鸯便依偎着兰姑走进房间,杜允之听着关门落锁的声音,又透过床脚缝隙小心窥探,确定进来的只有她二人,眉头顿时皱得更紧——哪怕穿上了男人的衣帽,兰姑也是个实打实的妇人,连女儿都快二八年华,自不可能来青楼狎妓,而是来见人的。
可她要见的人,难道就是这妓女鸳鸯?
一念及此,杜允之忍不住回想起陈敏被抓的始末,当时是他先一步发现了陈敏私通郞铎的情况,遂将之上报给玉无瑕试图将功补过,玉无瑕也没有怠慢,即刻下令留香院里的暗桩动手,而此人正好是兰姑之女。
至于头牌鸳鸯,杜允之虽然好色,却是从不将此等残花败柳放在眼里的。现在看来,他不仅错眼漏了大鱼,更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果不其然,兰姑在面对鸳鸯时直接用了本来声音“灭口失败,陈敏还活着。”
鸳鸯柳眉一挑“这桩案子由惊风楼主办,忽雷楼自冯墨生叛逃后便形同裁撤,如今你们在暗狱只手遮天,不过是杀一个人,怎么会失手?”
“正因为人在我们手里,才不好明目张胆地要他性命。”兰姑脸色沉郁,“更何况,许是姑射仙入京给杜允之涨了胆气,这厮前几日还惶惶不安,今儿个就敢插手暗狱的事。”
闻言,鸳鸯眸中闪过精光,似笑非笑地道“我以为,玉楼主早该将这条喂不熟的狗打死了。”
“狗肉是好吃,只怕有毒。”兰姑冷笑一声,“罢了,陈敏已将该说的话说完道尽,既然有人盯着,姑且留他一条命。”
鸳鸯柔声道“不错,杜允之既然想从他身上着手,留着此人也好,想来以玉楼主的本事,要让一个活人守口如瓶也是易如反掌。”
“毕竟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日……”
讥讽声声入耳,藏在床下的杜允之心中恼怒之余,背后又升起了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鸳鸯忽然道“兰姑是玉楼主的左膀右臂,您今日亲身至此,足见玉楼主的诚意。陈敏的死活眼下已无关紧要,倒是另一件事,须得尽快办成。”
兰姑语气一沉“你且说来。”
“昨夜,有人去过百花街,找到了安神香的来源,幸好咱们主子有先见之明,特地在附近留了眼线,待人一走便将那掌柜满门都灭了口,可这事毕竟仓促,恐怕欲盖弥彰。”
“今日有人前来顺藤摸瓜?”
“实不相瞒,正是萧阁主与姑射仙。”说到此处,鸳鸯脸上流露出忌惮之色,“我在得到消息后,立刻下令眼线撤离,可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都要查到建王父子身上,到时候……”
兰姑幽幽道“一旦东窗事发,建王父子大难临头,你跟你的主子也落不得好。”
鸳鸯脸上浮现怒色,她用力一掐掌心,低声道“主子的意思是,与其提心吊胆,不如永绝后患。”
最后四个字一出,房间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连醉人的熏香都似带上了杀气。
半晌,兰姑冷声道“对宗室亲王下手,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鸳鸯强笑道“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不是别无选择,只是这个法子对你们最有利。”兰姑目光森然地看着她,“眼下我们楼主负责鸿胪寺那边,建王父子若有个好歹,你们大可高枕无忧,我等闹不好就要陪葬了。”
“兰姑且慢动怒,主子他是诚心与玉楼主合作,绝无过河拆桥之意。”鸳鸯连忙道,“明天是乌勒国尊奉的天神诞日,使臣郞铎将在安泰坊设长生宴,不少外使和达官显贵都接到了请柬,听雨阁必定派人暗中盯梢,届时只要巧做安排——”
她抬手在粉颈上轻轻一划,又把满盏茶水倒进另一只空杯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兰姑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确定建王父子会赴宴?”
鸳鸯道“万无一失。”
“理由?”
“陈敏那贪婪小人辜负我主厚待,被郞铎以重金收买,为他在京中牵线搭桥,建王父子亦在其中,这场长生宴本就是郞铎为他二人所设,他们岂会不来?”
“……”
这一番话落入杜允之耳中,无异于雷霆霹雳,心神骤然一乱,呼吸也随之松懈。
“谁?”
兰姑正欲答话,脸色猛地一变,扬手便是一把飞刀从袖中射出,朝着床榻之下急射而去!
刹那间,刀锋刺破床幔,杜允之避无可避,唯有就地一滚逃出床底,却听头顶劲风落下,只见鸳鸯罗裙飞转,抬腿朝他头颅踹下,绣花鞋前赫然迸出了一截刀尖!
来不及多想,杜允之又是一滚,刀尖擦过他的脸落在地上,顷刻刮出一道白痕,他趁机挥出折扇,扇面自下而上划向鸳鸯腰腹,却在中途被一只手生生挡下。
“原来是你!”灯火摇曳,兰姑看清了杜允之的脸,眼中杀机毕露。
杜允之振臂一翻将她震开,发现鸳鸯已封住自己的后路,他掂量了下双方实力,心里暗自叫苦,脸上却不敢露怯。
“真是让人料想不到,这桩案子从头至尾都是贼喊捉贼,难怪调查起来举步维艰呢。”他斜睨着鸳鸯,“你究竟是谁?”
杜允之的确看不起风尘女子,可在他盯上陈敏那天,与其相好的鸳鸯也不会被他轻易放过,早就命人查了她的老底,而据情报来看,她就是留香院从小买进来的人,因为生得花容媚骨,被老鸨子从小调教,过往种种皆有迹可循,根本不可能学得这样一身本事。
除非他面前这个人,根本不是原来的鸳鸯。
“鸳鸯”对他嫣然一笑,与兰姑交换了个眼神,两道身影齐齐闪动,掌风腿风几乎同时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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