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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曾经沧海难为水(1 / 2)

季繁霜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沈菱身边,听她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沈菱曾经爱过一个人,他是补天宗的二代宗主傅天风。

沈家与傅家的两位先祖是补天宗开山立派的元老,娲皇峰的每一寸土地都染过这两家人的血,他们是初代宗主独孤决的左膀右臂,为了实现一统江湖的霸业,纵使粉身碎骨也无悔意。

可惜苦界山一役,战无不胜的独孤决遭逢敌手,补天宗精锐几乎尽数葬送,他们二人为了掩护独孤决而亡,霸业未成而中道卒,身死不能瞑目。

独孤决的伤势恢复很慢,只能勉强守住山门根基,门下弟子或作鸟兽散,或殒命于内忧外患,那段时间是补天宗最黑暗的岁月,直到傅天风接任宗主之位。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独孤决伤势虽重却性命无虞,黑道其他门派因此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让位,还是让给一个不及而立、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祖父去后,沈菱的父母死在了一场守山战里,只留下一对小儿女,原本势大的沈家很快衰败下去,傅天风继任当天,弟弟沈喻吵着要去观礼,这小子自幼不服输,面对同龄人的挑衅,恶狠狠地回了一句:“风水轮流转,上位能者居,说不准明年到我家!”

本来只是孩童间的吵闹,没想到沈喻声音大了些,引来其他人的注意,有那谄媚之辈想要对新宗主表忠心,抓住沈喻就要出手教训,沈菱求情不成,只能把沈喻搂在怀里,用瘦弱的背脊去扛拳脚。

危难之际,一只杯子破空而至,打在那即将落下的拳头上,“啪”地一声,碎瓷乱飞,水花四溅,不仅行凶之人被打得痛呼不迭,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退了开来。

“稚子之言,训斥几句便是,何必下此重手?”

傅天风披着大氅,身上的酒气还未散,他走到近前,伸手扶起了沈家姐弟。

沈喻到底年纪小,刚才吓了一大跳,眼眶已经红了,咬着牙不愿哭也不肯低头,沈菱无可奈何,将他挡在身后,对傅天风行礼告罪。

傅天风笑着道:“不妨事,你或许不记得,当年喻儿抓周的时候,我们就见过的,这小子什么东西都不要,抓着块石头不放手,果然是个硬脾气,像他父亲。”

补天宗不是什么慈善地,自打父母死后,沈菱首次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好意,她忍不住抬起头,看见傅天风唇角淡淡的笑意。

他并不十分英俊,年纪比她父亲小五岁,如今还不到而立,看起来只是个平凡无奇的青年,一点没有魔门宗主的架子。

不止是沈菱,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也觉得他好欺负,于是在酒宴正酣的时候,有人提剑而出,请傅宗主出手一战。

独孤决坐在左上首,对下方的明流暗涌恍若未闻,所有人都等着傅天风的回应,沈菱站在角落,看到那个人站起身来,笑着答应了。

仅仅三招,手无寸铁的傅天风掌毙了那挑衅之人,碎颅裂骨的声音清晰可闻,一刹那震惊四座。

犟嘴的沈喻瞪大了眼睛,沈菱看着傅天风把尸体丢下,如丢掉微不足道的尘土。

怦然心动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然而,沈家虽败,女儿亦不可与人做妾,傅天风与妻子感情深厚,也不会再纳旁人。

沈菱永远只能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从独木难支走到一呼百应,从力弱势微走到睥睨武林,补天宗在傅天风手里重现辉煌,甚至胜过了当年盛景,真正成为了黑道第一魔门。

他年近不惑,她花信年华,他已妻儿双全,她还云英未嫁。

很多人求娶沈菱,她始终未应,补天宗里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说她是老姑娘,连傅天风都有所耳闻,问过几句,他的夫人也好意来给沈菱做媒。

那是傅天风的大弟子季秋水,年纪与沈菱相仿,身材高大,模样英俊,武功不逊其师威名,德行也很好,一见她就红了脸,想来会很珍惜她。

沈菱不喜欢他,也不讨厌他,只是去见了傅天风一面,问道:“您希望我嫁人?”

过去了这些年,傅天风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眼里深藏的情意,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阿喻年纪也不小了,你这做长姊的不成婚,他也不好成家……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有个知冷暖的人陪伴总是好的。”

沈菱望着他鬓间隐约可见的霜色,嘴唇颤了颤:“您希望……我过得好?”

傅天风轻声道:“你本就值得更好的。”

于是,沈菱应了这门亲事,嫁给了季秋水。

许是顾念旧情,傅天风继任以来并未苛待沈家人,在沈菱成婚后对他们更是重用,可沈菱知道弟弟的野心从未放下,沈喻一直想要重振沈家,同为开山元老,如何傅家人做得了宗主,沈家人就做不得?

傅天风逐渐走下巅峰,沈喻正在壮年,早晚必有一争。

没过几年,季秋水出门办事,被白道人士发现行踪,中伏而死。

傅天风痛心至极,众门人义愤填膺,唯有沈菱知道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沈喻快要忍不住动手了。

季秋水虽是他的姐夫,却也是傅天风最倚重的徒弟,暗地里已经开始监视沈喻的异动,而他清楚沈菱心里从来没有季秋水的位置。

葬礼过后,沈菱已经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注定一战,也不愿见到他们任何一人死去,于是她做了一个懦弱的选择,那便是离开。

她以复仇为名义,诈死逃离了补天宗,在沈喻的护送下,秘密登上了海船。

从此死生不复见。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听完之后,十岁的季繁霜如此说道。

沈菱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明白。”季繁霜掰着手指数落,“不就是一个老男人嘛,娘你这么年轻漂亮,武功又好,难道还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就算找不到,凭娘的本事怎么会得不到他,何必要抱憾余生?”

她还在沈菱肚子里的时候,季秋水已经死了,季繁霜从没见过生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父女之情,是沈菱生她养她,她就向着沈菱。

“你还小,当然不明白。”沈菱望着如洗碧空,神情怅惘若失,“等你长大了,或许就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不过,我希望你遇不见,至少别在年轻的时候。”

“为什么?”

沈菱只是笑。

直到多年以后,季繁霜从懵懂少女长成了花容月貌的女子,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离开步寒英已经过了小半年,季繁霜其实并没有走远,在度过破茧期后,她又回到了这里,只是躲在后方远望他的背影,再也不能走到他身边。

她看到了步寒英伤势复发,听到他梦里呓语时喊过自己的名字,不止一次想去握住他的手,最终又收回了脚步。

等到白知微赶来,季繁霜终于离开。

她孑然一身,不必照顾任何人,也不再为谁停停走走,漫无目的地去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凡夫俗子为她的容貌痴狂,却受不了她的红颜易老,仁侠书生为她的风姿倾倒,又抵不住她的邪恶近妖,冥顽不灵的人被她无情杀死,迷惑臣服的人也被她弃如敝履。

天下男子何其多,偏生只有一个步寒英既爱她的红颜又愿陪她终老,而殊途难归,他只能是她的念念不忘。

永安元年,季繁霜终于嫁人了。

二月十八,黄道吉日,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凤冠霞帔双鱼佩,珠帘幔帐长命花。

季繁霜嫁给了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这个男人英武不凡,千百门人皆伏首,四海五湖奉为上,他爱她到了骨子里,为她倾尽所有毫不顾惜,只要红颜一笑,山海皆可平。

他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却只是她的“不过如此”。

他奉上一切换季繁霜过门为妻,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季繁霜就要了他的门派家世,她是后宅女子,又是翻云覆雨的掌舵手,渐渐地,她成了掌控一方的幕后豪强,夫君在侧,爱女绕膝,看似应有尽有,不过聊胜于无。

若以一词指一生,当是欲壑难填。

听雨阁的招揽,就像是打破湖水的石子,季繁霜原本没怎么上心,直到她见到了傅渊渟。

季繁霜的心很小,只装得进她的至亲至爱,而那放在心尖上的两个人皆因傅渊渟一死一残,她以为报复还得徐徐图之,却没想到这老魔会自寻死路。

她很清楚,倘若加入了听雨阁,自己将从一个江湖人变成朝廷鹰犬,从掌控一方的幕后舵主成为别人麾下的豺狼,进一步未必高高在上,退一步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那又如何?

一双云雨手,一场碎星局,一把杀人刀,一道连环计。

季繁霜就像是沼泽毒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见血封喉,她既然动了手,便没想过会输。

可惜她算尽了人心,算不到天意。

截下白知微密信的时候,季繁霜心里已经有了不祥预感,等她昧下线索暗自追查,残酷的真相随之浮出水面,血淋淋地展露在她面前——

步寒英是飞星盟的坤宫。

她这一生唯一爱重的男人,曾让她痴妄白头偕老的爱人,哪怕她已看过了世间浓墨重彩,他还是她心头朱砂一点红。

季繁霜了解步寒英,这个男人看似孤直实则通透,加入飞星盟对寒山如今弊大于利,哪怕是为了所谓仁义,行走江湖替天行道也好,协助边军保家卫国也罢,哪一个不比这独木桥来得好?

更何况,傅渊渟是飞星盟的乾宫,哪怕九宫身份互不相知,乾坤总得首尾相应,步寒英不会不知道共事之人早与自己恩断义绝,他只是又一次选择了退让。

当今天下能让步寒英退让至此的人屈指可数,除却白知微,季繁霜不作他想。

季繁霜自嘲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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