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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夏。
上海滩。
晌午时分,贝当路附近的三条街区全部被清空戒严,来往的八个出口全部设立了岗哨,守备森严。
德春楼里人满为患。
台上评弹的女怜正咿咿呀呀的唱着《小丹桂之死》的经典选段,正是其中最精彩的《浦江相会》那一段。
只可惜看客们无心欣赏,一个二个的都面露紧张之色,仿佛如临大敌,真是白瞎了台上女怜的卖力评弹。
靠近窗口的雅座。
一个理着平头,穿着巡捕制服的年轻人坐在那里。
大毡帽随手放在茶桌上,一边呷着上好的碧螺春,一边出神地跟着评弹曲调在腿上打着拍子。
这年轻人二十多岁,容貌英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让他看起来十分儒雅,但偏偏自眉骨向下有一道疤痕几乎横穿了半个脸颊,使得整个脸的儒雅气质和疤痕形成了强烈地对比,隐隐地透出一种凶狠的感觉。
他叫郑千帆,土生土长的宝山人。
时任贝当路巡捕房的三等华捕,眼下法租界的巡捕房扩张,华捕的人数占了八成还多,郑千帆只是其中一员。
今日巡捕房全面出动显然是有任务在身。
……
茶座上,郑千帆再次压了一口茶水。
在德春楼已经坐了差不多三个时辰,装了三壶茶水的肚子早就咣当起来,让他忍不住想要再去一趟茅房。
“郑捕,您给句准话儿,小老儿心里也有个底不是?”
“就这么干耗着,谁也遭不住不是?这年月吃口饱饭不容易,何况我们德春楼平日也没少孝敬,您就跟我实话实说,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
郑千帆身前立着一个穿长袍的老汉,他弓着身,满脸堆笑,只是无论怎么看他这笑容也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崔老板,这事儿不是我一个小巡捕能决定的,有能耐你去问上头?”
郑千帆瞥了崔老板一眼,摇头道。“行了,该撤的时候自然会撤,何况别人有怨愤那正常,可瞧着你这楼里头差不多都快被塞满了,我要是你偷着乐还来不及。”
“哪啊,要这么讲,小老儿可是天大的冤。”
崔老板苦笑一声,他小眼睛唧哝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头。“郑捕你可是冤枉死人了,人多是人多,可都是一群蹲码头的穷哈哈,白嫖评弹的泥腿子。”
“这一上午老汉这碧螺春只卖出去了三壶,小丫怜连个完整的花篮都没收到,零零散散的花儿吧就千八,就是个零头。刚小丫怜还跟老汉埋怨来着,这么下去要不了两天老汉就要关张,您说小老儿这体格,蹲码头也没人要不是?”
郑千帆一听,嘴差点没撇到天上去。
你还他娘的哭穷,那穷人那帮子苦哈哈简直就不要活了。
别人不知道,郑千帆可是清楚得很,德春楼的一壶碧螺春得三十块,一朵花就一个大元,都是黑了心的玩意。
巡捕房的工钱算不错了,可自个儿忙里忙外的一个月,指不定还得顶枪子儿,工钱说破了大天也才勉强抵得上一壶碧螺春。
侬说侬要破产,狗都不吃屎了。
不过郑千帆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平日里德春楼也没少孝敬巡捕房,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戳人面子的事儿他不干,哼哼呀呀的应付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忽然,门口的地方一个胖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闹的鸡飞狗跳。
“老崔,来一屉子生煎,再添一壶茶水。”
郑千帆招了招手,随即吩咐道,崔老板朝着伙计点点头,后者高着嗓子喊靠窗的郑爷一屉生煎上桌请好儿,别说声调还带着那么丁点子韵味儿。
生煎端上了桌,人群中钻来窜去的胖子总算到了跟前,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淌,他拎着茶壶就咕嘟咕嘟的灌了个水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