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河边见过的, 穿着灰色运动服的奇怪男人。
以及一个高约一米七,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女人。女人绑着高马尾,皮肤白如雪瓷,看起来端正而威严。
“我叫凌云朵。”她对着白云间说, “是你的亲姐姐。”
“唐平平, ”男人笑了笑, “你姐夫。”
此景此情,白云间觉得非常荒诞, 他的喜怒哀乐仿佛都抽离出去,只凭本能说,“……是么。”
根据电视剧的戏码, 不该有人扑上来抱着他哭天喊地, 说什么终于找到他了, 什么这么多年我好想你之类的话。
这个场面, 过分平静了吧,没有眼泪,没有呼喊,凌云朵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而他也没什么找到家人的激动之情。如果这是电视剧,一定会被观众骂死吧。
“你一岁的时候,被一个叫白秀英的女人拐走。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放弃找你, 幸好,我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在刚才,白秀英被捉拿归案。”
“……捉拿归案?”白云间轻声重复了一遍。
“没错……”凌云朵似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你作为受害人,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做笔录。妈妈也在那里。”
白云间:“……啊。”
白云间坐上了警车,凌云朵不停地和他说话。
“你的爸爸叫凌光,是一个说话很快,但是脾气温和的男人,现在是斯坦福大学法学副教授,他最近脱不开身,过几天就回来看你。妈妈叫丁鸥,她看起来有些冷淡,但是你别怕,妈妈只是把学术研究看得很重,不擅长表达感情,她并不是不爱你。”
唐平平欲言又止,“脑婆,那个……你不说吗?”
凌云朵从后视镜里看了白云间一眼,停了很久才道,“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但是,你不要难过。你要相信,他们对你的爱是不会离开的。”
难过?白云间没有任何感觉,凌云朵是陌生的,唐平平也是陌生的,更别提素未谋面的父母。他们离婚的消息,就像他看新闻谁谁和谁谁离婚了,只是单纯的信息,根本不会对他造成冲击。
“我想再见我妈一面。”
“她不是你妈妈。”凌云朵舔了舔嘴唇,“她是个恶心,卑鄙,无耻的罪犯。如果没有她,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婚!”
“我说,我要见她一面。”白云间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我能理解,她对你有17年的养育之恩。你可以见她。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她不是你真正的家人。”
白云间第一次来市公安局,和电视里看见的差不多,大白天的,两个喝醉的男人在大厅吵得不可开交,显得很滑稽。往二楼走,他在审讯室看见了白秀英,她披头散发地拷在椅子上,看见他的瞬间,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手铐扯回去,呈现一种佝偻的呐喊姿态。
“白云间!”她尖利地叫起来,“我没有亏待过你,你告诉他们,我只偷过你一个小孩,我不是人贩子……我只是,太喜欢你爸爸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想坐牢,你想想办法,求求你……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住嘴!”凌云朵皱着眉头呵斥,“你没有资格提我爸!”
“云朵。让她提吧。”一个剪着蘑菇头的朴素女人走过来,“没必要生气。”
“妈……!”凌云朵拉过丁鸥,“你看,弟弟找回来了。”
白云间看见丁鸥,才知道为什么凌云朵要特意和他强调,丁鸥把学术研究看得很重,并不是不爱他。
丁鸥留着一头非常简单的短发,带着暗红色塑料框眼镜,她没什么感情波动地看着白云间,有些疏离地伸出手,“你好,我叫丁鸥,是你身上一半基因的提供者。我相信,现在让你叫我妈,一定叫不出口,不必勉强。”
“……你好。”白云间点了点头,“谢谢。
在一边看着的唐平平无语扶额,心想,他们绝对是一家人,这可怕又诡异的淡定难道是可以遗传的吗?!
与他们的淡定相比,白秀英的声音可谓声嘶力竭,响彻云霄,“凌光呢?!你们让他出来见我!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白秀英低下头,哀戚地哭起来。她想起十八年前,她还是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小姑娘。她在凌家当了一年保姆,凌光偶闲暇时间会教她读书。也会和她说一些其他的话,比如老婆不解风情,比如她很漂亮。某一天,凌光喝醉了,他们在书房做了那事。她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但没想到事后凌光一心想把她辞退。她想,得不到凌光,得到他儿子也好,鬼迷心窍地抱走了白云间,从此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走过一段安稳路。
“我昏了头瞎了眼,我喜欢上你啊畜生……我没有亏待你儿子,我已经尽我所能对他好了。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凌云朵听不下去,拉着白云间进办公室,“弟弟,你不要听那个疯女人说的话,你只需要签起诉书就好了。剩下的事交给我。”
白云间茫然地看着她,又茫然地盯着起诉书看,所有的字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扭成一团,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云间用力眨了眨眼睛,轻飘飘地说,“可以不起诉她吗?”
凌云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起诉她。”
“白云间,她犯了罪,就该受到惩罚,任何人都一样。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法不容情,就算你是她亲儿子也没有立场包庇她。你读了那么多年书,总能明白这点道理。”
“……你真的明白我的心情吗?”白云间抬起薄薄的眼皮,“这份起诉书我不签,她照样要坐牢。你只是觉得,我签了字,就能和她划清界限。”
凌云朵:“……”她想否认,但却无话可说。她确实在逼他,逼他和过往一刀两断。
“她会判几年?”
凌云朵:“……不知道。”
“我看过这方面的书,这大概是两年吧。”
白云间站起来,非常缓慢地,极其沉重地走到白秀英面前,“我救不了你。等两年后你出来,那间房子和饭团店依然可以支撑你的生活。”
白秀英哭完吼完,陷入了死水般的平静,“你留着吧……这是我的报应……或许,我在牢里,才能睡上一个好觉。”
“你有把我当成你儿子吗?”
“……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