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直说呗。
崔长德似乎应了李臻所想,直言
“实不相瞒,城外那些人……本是河东郡的黎民百姓。”
“……”
“……”
李臻和玄奘都是露出了愕然的表情,脑子一时间有些没转过来弯。
接着,下一句话从崔长德那冒了出来
“当然了,那是之前。而现在……这些人的身份,在官方上,全都是一些被拔除了户籍的……反贼。”
“!”
看着俩人那惊愕的模样,崔长德点点头
“这些人在毋端儿兵败后,便溃逃到河东四处。他们无家可归……或者说有家也不敢回,便只能到处流浪。最后就这么聚集到了我们这边,而大师与道长所见为何我们的人要去收钱,其实原因也就在这。他们兜里并不是没有钱,恰恰相反,在毋端儿活着的时候,纵容手下之人掠夺钱财,每个人手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银两。有的人甚至怀揣百两之多……“
“……有了钱为何不买粮?”
玄奘忍不住问道。
这次不用崔长德说了,已经明白了一切的李臻冒出来了一句
“从哪里买?”
“……粮商……米店、铺子……”
“谁敢卖?或者说……谁够卖?”
说着,李臻看向了崔长德
“对吧,崔主事。”
实话实说,崔长德也挺惊讶的。
心说这道人好玲珑的心思,竟然一语道破此中玄机。
但脸上还是那副悲悯的模样,点头
“不错,于栝虽然能在战火中保存下来,可河东诸多地方已经被毋端儿的匪军给折腾的民不聊生。莫说粮食了,卫城一役,毋端儿何德何能与李公对峙两月之久?还不是靠的在民众家中搜刮出来的种粮?整个河东,早就没粮食了。
而刚才大师所见的金鼎商号,便是打山东而来,专门为于栝运送粮食来的。陛下没有赈济之前,河东这边除了我们这些还算富庶的商号运粮进来外,普通百姓便只能去土地里刨食!他们买粮?去哪买?
更何况……大师莫要忘了,这些人……陛下可没有赦免他们。他们是反贼,而卖给反贼粮食……便是通敌,是要杀头的!”
玄奘的眉头一下子全拧成了一团。
他不是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可是……
“那为何不逃出河东?反倒聚集到了城外,靠这种……给钱还要劳作,才能换来并不对等的一升米的……方式来生存?”
听到这话,崔长德更是摇头了
“怎么逃?逃到哪?大师在城外可曾见过妇孺?”
“……并无。”
“那便是了。陛下已命剿匪功臣李公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而在李公到来,平定了河东中、北两地那些占山为王的叛匪之前,整个河东的男丁,便都脱不开叛匪的嫌疑。就算能出逃如何?不入城?不掏路引?一看人是河东来的能保证不被抓?
……就算不入城,去了一些庄子山村,难道就不会被人检举揭发?要知道……检举反贼,可是有田地奖励的!他们能逃哪去?妇孺不参与战事,其他地方之人姑且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河东的男丁出现……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田地不是?”
“……”
玄奘的眉头这会儿已经成了疙瘩,解不开了。
这时,李臻开口了
“也就是说,贵方这么做,其实是在给这些……这些……”
找了半天,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苦命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
崔长德这次终于掩盖不住眼中的惊讶了。
这道士……
当真不简单!
真的不简单!
“不错,守初道长果然心思通透,在下佩服。”
恭维了一句,崔長德轉向了玄奘解释道
“确实如此,若大师不信,可以去看看,给他们的粮食,可不是什麼糟粮,而是种粮。从毋端儿战败后,这群走投无路之人有人继续落草为寇,有人呢,本就是被逼的,眼下匪首倒了,自然想回归家乡。
可问题是家乡不可回,朝堂不许,河东又出不去,怎么办?只能四处游荡。而这些人里有能耐的呢,已经给了妻儿银钱,吩咐去外面讨生活。没能耐的,或者说战死的……妻儿在河东活不下去,也只能出逃去外面讨饭。
而最后留下来的这些人,便都在几个未遭战火侵染的城池附近谋生。实不相瞒,我崔氏商行自问天地,问心无愧。现在只需等待河东彻底平定,那么匪患已除,这些人想来哪怕不能回复原籍,可至少县丞开恩,也能让他们在于栝附近生存下来。而这升米,便是他们世代繁衍的希望。
几升米,万粒粮,在加上一份于栝的户籍,便可以给他们重活一次的机会。可终究,于栝也只有这么大,县丞大人有令,流民不得入城,是为了城中百姓不受侵扰,但并非是把活路给他们堵死了。待到傍晚时,每日我崔氏商行都会出城售卖一些粮食,抚慰人心。
而城中百姓也会出城卖些吃食让他们活命。如此,敢问大师,我于栝之民,对待这些苦命人,可否做到仁至义尽了?”
“……”
“……”
这话出口,李臻和玄奘消化了好一会。
期间俩人都没说话。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凭心而论,实话实说,李老道现在心里……其实就只有俩字
“佩服。”
这个佩服是很多方面的。
一方面,确确实实于栝给了这些流民活下去的希望。而另一方面……
免费……甚至还能赚钱倒贴的劳动力。
高额的利润。
城内城外民心所向的感激。
以及等到李渊到来时后,可以直接送上门一份政绩……
一切的一切,只需要给这些城外的人开一个不大不小剛刚好的口子,让他们看到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此计……
简直绝到家了啊。
何人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