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外面风声慢慢平静,夏侯纾才以出门逛街为由带着云溪去漱玉阁的旧址看看。漱玉阁早已不复存在,原来的雕楼画栋早已化为一片狼藉,杂乱不堪的废墟上依旧还冒着缕缕浓烟。周边的房屋楼宇也受到了牵连,到处都是没有烧尽的焦木、残破的砖块和瓦片。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真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昔日歌舞升平的漱玉阁会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尽管已经过去一天了,里面依然还有大批官兵正协同仵作在废墟中搜索受害者尸身。据说大火烧得又快又猛,除了靠近出口的人侥幸逃脱,还有很多人没有逃出来。这些遇害者中有漱玉阁八面玲珑的老鸨鹿姨娘、明艳动人的歌姬舞妓、身份不明的恩客、见义勇为的救火者,还有某位官员家的公子……
偶尔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路人,无不在感叹漱玉阁的兴衰。
夏侯纾和云溪远远地看着,心情复杂。
这两天夏侯纾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漱玉阁的大火以及盈月的坠亡都不是意外。她甚至在想,如果那天她们晚出来一步,会不会也葬身火海?而那盈月姑娘即便不是从楼上坠了下来,是不是照样难逃升天?
难怪盈月那天说躲不过……
只是灾祸已经发生,一切都不可挽回,无论真相是什么,似乎都跟她都没有多大关系,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担心的只是该怎样去找孙嘉柔心心念念的余修源。
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几个路人们正在围观,夏侯便也带着云溪过去瞧了瞧。
据围观者介绍,有个男子说他的熟人在漱玉阁没逃出来,非要进废墟里去找人,被官兵给拦住了。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那个男子,他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鞋子也磨破了,左手似乎受了重伤,用几块竹片包扎着挂在脖子上,同一侧的脸上也有明显的擦伤,留下几条较深的口子,正好被几束凌乱的发丝隐约盖住,看不到他原本的模样。
他的情绪很激动,似乎里面的那个人对他非常重要,尽管官兵已多次警告他不要靠近,他还是拼了命要往里面冲。官兵也没办法,只好出手阻拦,下手重了些,那名男子身子弱,没几下便被打倒在地。
男子哼了几声,依旧不依不饶地爬起身来,持续之前的动作。
夏侯纾看着他周而复始的往里面冲,理所当然地将那个男子联想成了漱玉阁某个花魁的恩客。露水情缘还如此执着,实在少见,想必又是一场风花雪月。想到这里她不禁对那名男子肃然起敬。
「等一下!」
为了避免官兵再次出手伤到他,夏侯纾出言制止了官兵的驱赶,然后好言相劝道:「官爷,我看这位公子他是伤心过度,并非有意冒犯,想来里面的人对他极为重要。求各位官爷高抬贵手,饶了他吧。」
眼看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求情,几个官兵皆是一愣,纷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然后一个大胡子的官差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并非有意为难。这把大火烧得干净,我们清理尸首都还忙不过来呢!只要她不妨碍公务,我们也不会真对他怎样。」又转头对那男子说,「你赶紧走吧!」
「谢谢官爷!」夏侯纾一面道谢一面去扶起手上的男子,云溪见状也赶紧过来帮忙。
主仆两人协力将男子扶到了一边的墙角下坐好,哪知男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气急攻心,剧烈呛了几声后,嘴角竟然渗出几丝血来。
夏侯纾慌忙接过云溪递过来的丝巾塞给年轻男子,关切道:「你还好吗?你家在哪里?我们找人送你回去吧。」
男子并没有接她的丝巾,也没有回应她的关心,而是仰着头笑了起来,那笑
里有悲恸、懊悔、自责、无奈,所有的情感都混着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原本就布满污渍的前襟上。
夏侯纾见那丝巾已经被擦得脏兮兮的了,也不打算再要回来,只是出言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么作践自己也于事无补,请节哀!」
男子闻言突然看向她,十分严肃地说:「不!她没死!她不会死的!」
夏侯纾知道多说无益,也不打算继续劝说,只是无意间瞥过男子手臂和脸上的伤时,不由得联想起大火那日盈月的话来,便试探着问:「你要找的是不是盈月姑娘?」
男子缓缓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有几分疑惑、几分警惕。
「你是余修源?」夏侯纾再次追问。
男子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但看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夏侯纾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她也不故弄玄虚,自报家门说:「我受孙姑娘的委托,已经寻了你好些日子了,你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就得去你老家找你了。」
听到孙嘉柔的名字,余修源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但随着伤口的刺痛感传来,他脸上仅剩的温暖也消失了。他重重地咳了几声,轻声问:「孙姑娘她可还好?」
「她非常不好。」夏侯纾摇摇头说。
「是我连累了她。」余修源的语气里是自责。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夏侯纾提醒道,「嘉柔的腿摔坏了,行动不便,但是她让我问你,你当初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我……」余修源看了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臂,又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略有些狰狞可怖的脸,忽然就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伤。
许久,他才缓缓说:「是我对不起她。」
「难道你对嘉柔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夏侯纾不可置信地看着余修源,说话的语气也夹杂了几分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