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杨惊鸿,出身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从小家庭幸福,衣食不缺。
杨惊鸿小时候性格活泼好动,相较于村里其他同龄女孩子的腼腆羞涩,她更像一个顽皮的男孩子,整天跟着年龄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子们下水摸鱼,上树逮鸟。好在杨家父母对这个掌上明珠疼爱有加,从不曾苛责过半句。
待到情窦初开的年岁,杨惊鸿出落得水灵动人,成为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小家碧玉,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收敛起了自己的性子,后经媒人说合,与邻村一位眉清目秀的书生定了亲。
刚成亲不久,这位书生夫君便踏上了进京赶考这条文人必经之路,杨惊鸿便如天下千千万万的妻子一般,在家乡日复一日的盼着夫君衣锦还乡。
这一等,就是七年。
公婆在第七年相继离世,自己这位夫君依然杳无音信,甚至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杨惊鸿守孝三年期满,回娘家辞别了亲生父母,收拾起一个不大的行囊,毅然踏上了万里寻夫的道路。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
杨惊鸿家乡所在的蜀州,山林纵横,地形复杂,山中常有野兽出没,且距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她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上路,虽然有直通各大州郡的官道与京城相连,但委实是艰难凶险。
这一路上,杨惊鸿走破了两双布鞋,脚上最后一双千层底布鞋也顶出了一个大洞,露出白嫩的脚趾。行囊里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她便摘野果果腹,偶尔想换换口味了,就到河里抓条鱼,树上摸个鸟蛋,倒也苦中作乐,怡然自得。
后来,遇上了一行前往大同州的商队,好心的商队首领见她孤身一人,起了恻隐之心,便邀她同行。杨惊鸿非是那种扭捏的性子,当下便干脆的答应下来,于是一路顺利的抵达大同州。
大同州距离京城已经不算远了,在大同休整了一日,杨惊鸿辞别商队首领,继续东行,临走前,牢牢记住了这家商行——胭语阁。
待到杨惊鸿终于遥遥望见京城那雄伟的城墙,一路数月奔波风餐露宿的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穿过幽深的门洞。
看到人潮汹涌,繁华喧闹的街头,杨惊鸿恍如隔世,胸中始终提着的一口气陡然松了下来,当即便昏倒在地。
再次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家医馆,原来是东城门守城兵马司的兵丁见有人晕倒,恐生事端,便送至医馆救治。
幸好经大夫诊脉,属多日奔波辛劳过度,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杨惊鸿谢过大夫,将行囊中所剩无几的银钱全部掏出,只凑得七钱碎银,外加几枚铜板。
年逾古稀的老大夫见她衣衫破旧,脚下更是连双好鞋都没有,便知她的窘境,一生与人为善的老人没有收她的钱,反而还为她准备了干净衣物和一双崭新的鞋子。
当老人问起杨惊鸿的来历,知道她万里寻夫的壮举,不禁为之动容,便收留她在医馆里一边打杂一边寻夫,好歹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老大夫也托相熟的兵丁小吏多方打听,最终终于探得杨惊鸿夫君的下落。
老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如实以告。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如墨,老人坐在院中石桌旁,对身边危襟正坐的杨惊鸿说道“你夫君的下落有眉目了。”
不等杨惊鸿追问,老人便继续说道“你夫君张凯之,当年殿试排名十七,却一直不曾分配官职,便在京中替人写些状纸谋生,一来二去的,便与京兆尹府扯上了些微不足道的关系。后京兆尹因一场官场倾轧获罪下狱,牵连了不少人,其中就有你的夫君张凯之。”
老人抿了一口茶,缓声说道“当时那一场动荡,不少人丢了身家性命,包括你的夫君,与时任京兆尹一起被砍了脑袋,落得个全家发配的下场。”
杨惊鸿忽闻噩耗,手中的瓷杯陡然滑落,化作一地碎片。
她犹自不觉,张了张嘴,一脸的难以置信,半晌后才艰难涩声道“我夫君死了?”
老人心有不忍,但还是点点头“死了,因家中再无亲友,故尸首被草草埋葬在城外一处乱葬岗。他在应考时的履历上,并未注明已经婚配,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成亲,也没人知道你的存在。姑且不论当时你夫君为何隐瞒已成婚的事实,至少你不会被牵连,否则十有将会被纳入教坊司。你今后莫要与人提及此事,切记!”
老人后半句话杨惊鸿一点也没听进去,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夫君死了?夫君死了?!
此事,仿佛是为了应景,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忽然炸起一声惊雷,然后便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她忽然发疯一般夺门而出,不顾身后老人的阻拦,冲入大雨中,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老人望着雨幕中那道摔倒又爬起来的倔强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从此后,老人再也没见过杨惊鸿。
半年后教坊司新上任了一位风情万种的老鸨,自称姓杨,心思细腻,八面玲珑,将教坊司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蒸蒸日上。
不久后,这位杨妈妈便凭借极广的人脉关系,以及超高的交际手腕,坐稳了教坊司管事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