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最后一抹光辉也逐渐消失在了人间,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迎来闲暇。京城各家衙门也开始散值,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了袅袅青烟,七星街又是一派繁华景象。
但依旧有人还在为生计而忙碌,也有人在为天下人的生计而操劳。
文渊阁里还亮着一盏灯,坐着一个人,端着一杯茶久久没有喝。
窦鼎之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惆怅沉思的人,但上了年纪后,却又总是不知不觉的经常发呆。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皇帝突然变成了太祖预言之人,西原突然和南黎勾结上了,太后突然安静了,一件件一桩桩的事都让他捉摸不透。
尤其是楚牧,明明知道了自己和西原人私下接触了,可每日小朝交谈接触没有任何表示,好像这件事他不知道一样!
或许皇帝是在等他主动先说,可皇帝似乎有没有给自己时间,每次小朝结束陛下就匆匆离去……
楚牧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窦鼎之终于想起手中茶,虽然已经凉透了但还是喝了一口。
既然想不通就不要想了,窦鼎之揉了揉自己日渐衰老的脸,又继续拿起来奏疏查看。
期间有小太监前来,询问是否需要为他换一杯茶,窦鼎之头也没抬的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一杯新泡的茶就送到了他的眼前,窦鼎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表示感谢。
“首辅还是先喝口茶歇歇吧,待会又放凉了!”
窦鼎之很诧异,哪个小太监会说这种话?抬头一看,皇帝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面前。
“臣参见陛下!”窦鼎之赶紧起身行礼,被楚牧扶住。
“这里没别人,首辅不必多礼!”
“陛下怎么突然会到文渊阁来?”窦鼎之拱手问道。
楚牧坐到一旁张渊的位子上,说道:“我早就想来了,只是前几天晚上当值的都是张阁老和次辅,今日首辅一个人在,我就来了!”
皇帝很清楚的表示,自己就是为首辅而来,既然如此,窦鼎之也懒得再扯别的,直接说道:“老臣也一直准备单独找陛下聊聊!”
楚牧抬手示意窦鼎之坐下,道:“首辅是要说您南山庄子的事么?”
果然皇帝已经知道了!
“没错!”窦鼎之看了一眼皇帝,直接跪在了地上。
楚牧赶紧去搀扶,道:“首辅这是干什么?”
“联络西原这么重大的事,没有提前告知陛下,臣有罪!”窦鼎之一脸严肃的说道。
楚牧好不容易才把窦鼎之扶了起来,说道:“首辅没有告诉我,想来也是有首辅的顾虑,我这么晚前来就是想和你好好聊一聊,首辅请坐着慢慢说!”
皇帝虽然这么说了,但窦鼎之只是起身并没有坐下,拱手道:“臣确实有顾虑!”
“是怕宫中人多耳杂,告诉朕事情就泄露了?”
窦鼎之点了点头,道:“还有一点,臣恐陛下得知,会驳了此事!”
楚牧挑起了眉毛,拉高声调“哦”了一声。
“如今百姓提起西原皆咬牙切齿,陛下久在民间又值年轻气盛,之前更有马彪之祸,臣怕一说,陛下会断然否了此事!”窦鼎之一脸严肃的道。
楚牧笑了起来,问道:“首辅难道不是觉得我年纪轻轻又来自乡野,根本不懂天下大势和国家要务,不屑与我说么?”
窦鼎之陡然睁大了眼,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虽然没有到不屑,但之前窦鼎之内心中确实觉得楚牧根本不懂现在的国家和天下的情况。
“臣岂敢不屑天子!”窦鼎之拱手道。
“既然首辅说没有,我也相信。不过扪心自问,比之首辅及诸位阁老,我确实对朝政对天下之事不甚了解!哈哈!”楚牧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道:“不过既然我已经知晓了,那就请首辅好好说说,你联络西原到底所为何事?”
窦鼎之沉默了一会,一脸严肃的说:“议和!”
楚牧点了点头,并没有一丝惊讶的样子,也懒得装惊讶,问道:“和西原议和,不怕我误会,满朝大臣们非议么?”
“怕!岂能不怕!但该做的事,总得做!”窦鼎之轻声的说道。
“哦?我堂堂大文天朝上国,此刻已经到了非跟西原议和不可的地步了么?”楚牧问道。
“陛下刚做了太祖一样的梦,请问陛下在梦中北宋遭遇靖康之难前,混乱么?”窦鼎之突然问道。
楚牧没有想到窦鼎之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并没有做什么五千年大梦的他,赶紧在脑中回想北宋的故事。
窦鼎之却也没等他想完,自己就接着说道:“臣有时候在想,宋徽宗若是他四十二岁那年就驾崩了,他大概不会是昏君,甚至会是自宋太祖之后,宋朝最为伟大的皇帝!往西征服河湟吐蕃诸部,建陇右都护府;对西夏数次大捷,打的党项人俯首称臣;向北联合女真灭了百年宿敌契丹,燕云十六州收复一半;于内连平宋江方腊两场起义,朝堂亦是终结了新旧派系之争,整个国家一派欣欣向荣之势。谁又能想不过数年,汴梁城破,徽钦北狩……”
说着窦鼎之脸上露出深深的惋惜之情,又道:“我大文自是远胜赵宋!但就国势而言,则又有式微之态,否则西原岂敢觊觎中土,南黎南水又岂敢怀有二心。此刻国家内忧外患兼有之,环环相扣若是内外皆有变,那就麻烦了!故而臣得先行稳住西边,其他之事徐徐图之!”
窦鼎之敢拿宋徽宗举例子还是需要勇气的,毕竟很可能让楚牧怀疑他是在将自己暗比昏君。
不过越是这样,越让楚牧觉得首辅说的是真心话,点了点头道:“首辅之前不告诉我,怕我驳了此事,现在说不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