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痴痴凝望着她,似对她的回答哑口无言,自嘲般一笑,便扭过头合上了眼。
陈可音无奈地叹了口气,架起他的胳膊,打算搀他回房,却不想他身子竟沉得出奇。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拖着他摇摇晃晃走上楼梯。
好不容易扶他回到客房,勉强将他拖至床沿,替他掖好被褥,正欲走时,冷不丁被他一只手拽住了胳膊。
“不要……不要留下。”李煜迷蒙着醉眼,口齿不清道。
陈可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嚷道“谁要留下了!”
话音刚落,又心软他此刻无依无靠的模样。却不想他闭着眼断断续续道“不要……留在灵市,好吗?”
陈可音只觉心跳刹那就停住了,眼中只剩他苍白的脸上哀求的神色,仿佛胸腔内一个小小的家伙在片刻间被震慑得四分五裂。
他……会在乎她?
半年来他一路捉弄欺负,似乎只要她生气便是他最大的喜悦,而这样的他,竟会在乎她?
再定晴看他,李煜已醉得不省人事,先前发生的仿佛尽皆南柯梦一场。
陈可音怔怔地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朝门走去,猛然间又似想起什么匆忙转身。望着李煜沉睡中安详的神情,她自叹了口气。
也罢,也罢。
她既已答应了札楠将永远留在他身边,又有何必要再顾虑其他?
已有两日未睡,陈可音只觉头昏脑涨,当下也回到自己的房间迷糊睡去。
这一日在昏昏沉沉中过得极快,半晌后便又见日光西坠。
夜幽深,清风镇的宁静又消散在暮色里,大红灯笼刺破苍茫夜空,喧闹的沸声跳跃而起。
李煜醒来时只觉得头疼脑热,若不是睡在床上,只怕此刻定还肩骨酸痛不止。
望了眼窗外,又是明月高悬的一夜猛然间想起陈可音,立马从床上跃起。
不知为何,他总有说不出的焦虑。仿佛这灵市的热闹与人间烟火,都像在有意遮掩些什么。
他御功飞奔至灵市,却不见陈可音与鞑札楠的踪影。
灵市一众摊贩已对他有些熟悉,见是他来也不再热情激动,好似料定了他不会买他们的货物,也就斜着眼打量起他来。
只是今日李煜却破天荒地停了下来,环顾周遭摊贩,良久才挑了间药材铺子凑了上去。
铺子里的药材俱是稀世珍品,人参鹿茸何首乌,雪莲灵芝虫草满堂,药铺老板是个肥厚的中年男人,此刻望着他笑逐颜开。
“公子,本铺的药材样样都是价值连城,但这些通通加起来,也只不过要你半两纹银。”老板竖起厚实的食指,一双肥手皮糙肉厚。
李煜不为所动,只冷冷盯着他道“我可以抓一百个人送到你这里,助你早日重返人世。”
老板圆睁着眼,似不相信般半张开嘴,使得整个人显得滑稽不堪。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笑着摇头道“小子,莫拿这事开玩笑。”
却不想李煜的手在电光石火间扼住他喉咙,只略一用力,便疼得他五脏六腑如火烧火燎般难受。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他声音冰凉,一双眼杀意腾腾,片刻后却又猛地松开了手。
药铺老板刚一缓过气来,便噗的一声跪在地上,直冲他磕头不止。
“小的已离家十年至今尚只拖得五十人留在这里,还差百人方能离开,想来家中儿子早已成人自立,做梦都想回家团圆,只求公子成全。”
李煜盯了他许久。
这才慢悠悠道“你可对灵市口的鞑札楠有所了解?”
药铺老板立时点头如捣蒜“了解,了解,他是两年前来的,专卖碧血玛瑙。他这人城府极深,仅两年便拖延了一百四十八人留在这里,平日怪异,不爱同旁人说话。”
李煜一怔,刹那只想仰头冷笑。好一个鞑札楠,原来打的是如此算盘。
若凑满一百五十人才得以离开,那只要留住他和陈可音,他自己便可重返人世。
用心还真够歹毒,好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倒是骗得可音够惨啊。
只听药铺老板还在顾自念叨着,他道这灵市其实是真正的人间炼狱,每晚他们吆喝卖货,天亮便从这世间消失,齐聚在一漆黑不明处受尽剥皮拔舌之苦。
到底都是因一时贪欲而堕入此间,从此永世不见光明天日。
还未等他说完,李煜早已闪电般消失踪影。
他步下生风,只想快一点见着陈可音,纵使她恨他一生都要强行带她离开这里。
他可以不要什么碧血玛瑙,可以乖乖一辈子不再杀人,只要她平平安安,好好活着。
他可以对全天下铁血手腕,偏只她一人,能让他铁骨柔肠,以命护命。
灵市的喧闹声皆已仿若隔世,陈可音望着鞑札楠温柔的笑意,心知一炷香的时辰已流逝得差不多。
心下虽迟疑却也知走至今日这一步是如何也不能回头了。
来时鞑札楠便问了她不少关于李煜的事,瞧他的意思,竟是想将李煜也留下。
她猜不透他的心意,索性也不去深究,只等东方光亮,而她将永葬其中。
不知为何,在今时今刻,她脑海里反倒皆是李煜的笑与好。
还记得初见那日,他手染血腥,赫然是江湖闻名的嗜血魔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她竟敢上前当面斥责他的过失。
后来半年的朝夕相处,他极少再当着她的面杀人,兴许是被她念得烦了吧。
也兴许,他本性从来便不坏。
“在想些什么呢?”身侧鞑札楠轻柔地将她额角一绺碎发拢于耳后,他眼里是沉醉的笑意,好似她愿意留下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欣喜。
“可音,你真的不后悔吗?留在灵市虽日日有我相伴,可多少还是无聊了些。这两年来我无意拖留替死鬼,便都是如此无意识地度过,而你以后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不无担忧道。
陈可音仰头望着他幽深的眼眸,良久才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