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皇宫。
严华松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拿着加急军报前往内阁,又被几位大佬抓了壮丁一道面圣去了,总归每次又边关急递送抵兵部后,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距离上一次还未过去多久呢。
“不过这样也好”
严华松此时就像是地主大户家的贴身随从一般,紧紧跟在几位大佬身后,屁颠屁颠的往华盖殿而去,心里却有种乐此不疲的感觉。
不是哪一部尚书都能似他这般频繁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平日朝会上,百八十年都难有一次大变动的朝堂,就像是一潭死水,估计皇帝每天看着都是一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都快看到吐了,自然更谈不上加深什么印象了。
照理,六部之中,兵部的排名还算靠后的,只比工部和刑部好上那么一点,也正因此,同为正二品的各部尚书之间,也是有高下贵贱之分的。
只是到了他任兵部尚书的近几年,反倒兵部在六部之中愈发的凸显起来,边关和各地频频传来的战事,让他这个兵部尚书隐隐也能与户部礼部争锋了,至于吏部,没人会闲着没事去和吏部比的。
更关键的是,自打他任兵部尚书以来,大乾的官兵似乎特别给面子,几乎没打过什么败仗,官做的不仅舒心,照此下去,说不得再熬一熬资历临了也能混个大学士告老。
日子有盼头,严华松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几分,步履虽不快,可依旧有种脚下生风的感觉。
这次的急递,同样算是一件捷报,虽说与王子腾兵不血刃使的乌斯藏来归相比算不上什么,可也足以算得上是朝中的大事了,若是应对得当,难保大乾的疆土不会再扩千里。
很快几人就到了华盖殿,未曾料殿内已经有人在了,还有说有笑的,见内阁几位阁老联袂而至,纷纷起身相迎。
严华松目光从杨仪杨佋二人身上扫过,心中纳罕道:“这两位居然凑到了一块儿,也是难得。”
戴权已经闻信进内殿通报了,不消多会儿,嘉德一身常服从内殿走了出来。
“几位爱卿一同到朕这里来,可是又有什么要事?”
说着,又注意到了跟在众人身后的严华松,嘉德心中一动道:“可是北地战事有消息了?”
嘉德一直在等杨佑大军的消息,此次北征分坐东西两路,西路捷报频传,以至王子腾在朝中声望与日俱增,无人可撄其锋芒,嘉德自然不愿军中再出现一个老北静王,是以才早早了派了杨佑去山西,就是为了分王子腾九边总督之权。
如今北地杨佑大军迟迟不见回信,这让嘉德未免心中有些焦急,朝廷现在需要杨佑大军的一场捷报,来分散朝臣对王子腾的拥趸。
傅东莱没有开口,而是给落后半个身位的严华松递了一个眼色。
严华松上前道:“陛下,并非是肃忠王爷的军报,而是辽东忠顺王爷加急送来的。”
“哦,是十三弟啊,何事?”嘉德问道。
严华松道:“王爷军报中提及,东胡诸部有意与我大乾言和称贡,以居地置羁縻卫,邀我大乾派使节于翰垛伦部会盟议事,王爷不敢擅专,特请旨朝廷派钦差前往,目下王爷已经在赶往奴儿干、布鲁丹的途中,以图拉拢辽东极北之地的诸部共同参加会盟。”
嘉德听罢笑道:“嗯,十三弟给了朕一个惊喜,他所虑周全,此等大事,朝廷不可不重,当派重臣亲往,正好今日你们都在,议一议吧,派谁去合适?”
傅东莱当先开口道:“内阁当下只有四人,又值大军北征的关键时刻,不好轻动,当下看来,只能在六部尚书亦或同级官员中选派了。”
说是四人,其实日常主事的只有他和叶百川两人罢了,杨景已经彻底的被架空,且年事已高,如何再好意思让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远行苦寒之地,顾春庭倒是年轻,只是内阁也离不了他,内阁议定下来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他来落实的,且又是新进阁臣,资历浅了些,东胡人既有心归附,那大乾这边也不能不重视,需得派一个各方都认可,且身份官职都恰当的人选才成。
嘉德点了点头,正打算开口时,却见一旁的杨仪忽然说道:“父皇,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嘉德看了杨仪一眼,没有做声,只是向傅东莱几人投去了征询了目光。
傅东莱思索片刻后说道:“倒也合适,昭王爷贵为亲王,作为谈判的钦差足以彰显我大乾朝廷对东胡人的重视,再则王爷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足以独当一面了。”
傅东莱兼着户部尚书一职,与杨仪自然要更熟悉一些,反而与杨佋之间,并无太多交往。
作为内阁的实权之人,傅东莱对于立储一事,一直都没有表态,除了出于为官的谨慎外,未尝没有观察两人的意思。立嫡立长这个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在傅东莱这里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他更在意的是,谁更拥护新政多一些。
新政就像是他的孩子,傅东莱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新天子即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新政,这种事情,古来并不罕见。
不过幸运的是,皇子的这两个儿子对于新政似乎都不怎么排斥,当然也有可能是皇帝迟迟不肯立储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样,他内心还是更倾向于杨仪多一些。若论在政事方面,杨仪和杨佋二人并无明显的高下之分,或许杨佋在许多方面还要更出色一些,但人老了,更愿意稳妥起见,选择自己最熟悉的杨仪,而非了解不深的杨佋。
且杨仪本身也占了皇后嫡出的大义名分。
听到傅东莱帮着自己说话,杨仪心中不免轻松了些,总归是不枉他一番苦心经营,自入户部以来,从未因自己是皇子亲王的身份,而对傅东莱有所轻视,反而时时请教,执后辈弟子之礼,只是这位阁老似乎对此并不感冒,一直以来也从未表现出明显的偏向,更别说站队了。
同时他也在防备着一旁的杨佋会跳出来与他相争。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没必要担心,杨佋自参政以来,其势力多还是在漕运和海道方面,朝中六部大半还是他的地盘,且又有忠顺王的支持,杨佋在辽东并无任何外援。
“可他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朕担心他遇事莽撞,反倒坏了大事。”
叶百川此时开口道:“陛下雏凤总有离巢的一日,不可能一辈子都呵护在羽翼之下。”
接连两位开口,哪怕是杨仪此刻心中也不免动摇,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了,今日到坤宁宫的路上,看到许多陌生的面孔,听说司礼监在宫中又有动作了,那些腌臜货色可都是戴权那条老狗亲自调教出来的。
“父皇容禀,儿臣并非一时起意,后半年九边将士的粮饷也该运往辽东了,还有几年来迁往辽东落籍的新户依旧需要朝廷赈济,往年这些事都有由王叔亲自操持的,只是眼下王叔远在塞外,儿臣心中也未免不放心,恰好又遇到今日之事,儿臣才想着不如亲自往辽东走一趟,一来为朝廷为父皇分忧,二来儿臣久居京中,不知边关苦寒,也算是给自己长长见识,免得夜郎自大。”
嘉德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你能有此心,也不枉朕对你寄予厚望。”
说着又看向杨佋问道:“佋儿,你以为如何?”
杨佋闻言,目光从傅叶二人身上收回,说道:“父皇,儿臣浅见薄识,不敢妄言,一切但凭父皇和几位阁老定夺。”
嘉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对杨仪说道:“准备准备,尽快启程吧,记得离京前到你母后那里请安。”
“儿臣遵旨。”
京城之外,依旧属于顺天府的地界。
贾瑛与喜儿两骑并行,护卫早已散开四方。
“二爷,快到河间府了,前面就是天津,咱们是乘船南下,还是走陆路的好?”
贾瑛微微思索道:“乘船吧,速度要快一些,到了山东还要绕到莱州府,去见见以宋家兄弟。”
正当此时,却见前方一名护卫骑马奔来,远远的便说道:“二爷,前方有打斗,两拨人,一伙蒙面刺客。”
贾瑛没有大发善心上去帮忙,而是带着护卫不远不近的缀在了两拨人身后。
黑衣刺客明显占据了上风,不过被追杀的那伙儿人,显然也不是善茬,几个护卫打扮的,明明看着像是江湖人,却又有些像是被人豢养的死士,一个个毫不畏死凶悍至极,虽然人少势颓,可依旧护着马车上的人往官道一侧的树林里逃去。
“喜儿,你看那人似乎有些面善啊?”
树林间一处,贾瑛指着被护在中间的一人问道,一边将手中的双筒千里眼递给了喜儿。
这双筒千里眼自然比不上前世的那种便携式军用望远镜,是贾瑛根据当下军中常用的千里眼改良的,勉勉强强达到了五倍的效果,主要是镜片太难打磨了。
即便如此,也要比军中常用的那种单筒千里眼效果好得多,不仅便与携带,且因为镜片透光度好,视物也清晰了许多。
喜儿举着双筒千里眼看了半响,才说道:“二爷,那不是昭亲王身边的那位门客吗?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小的还曾见过他呢。”
“邬玉卿?”
这个名字,贾瑛并不陌生,海大的人一直都在盯着昭王府,只不过贾瑛与这位昭王府的谋士也只见过两三面而已,是以看到的第一眼,并不能完全确定其身份。
眼看着对方最终还是被黑衣刺客追了上去,贾瑛当下也不再犹豫,向一旁的老八几人打了个手势,林子里传出一道清亮悠长的哨响。
哨声明显惊动了对战的双方,只是这荒郊野外的,众人也只以为是某种鸟鸣声,只片刻愣神,便又一次战在了一起。
咻咻。
几道利箭的破空声滑过密林,准确命中了目标,几名黑衣刺客应声倒下。
“对方又援兵,小心暗箭。”
可惜任他们如何警惕防备,都找不出贾瑛一众护卫的踪影。
这种刺杀的场面,贾瑛和手下的护卫早已司空见惯了,自然有了应对的心得,何况他的这些护卫一个个都是军中好手,弓马娴熟,有心算无心,打对手一个猝不及防,一个回合便已占了上风。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被护在中间的邬玉卿也不由一愣,任他左思右想,都想不出来在京城这个地方,有谁会冒着得罪昭王府的风险而营救他。
“难道是礼王府的人?”
邬玉卿脸上的阴云更深了几分,自己也就是对那位或许还有些价值了。
虎口未出,又来了一群狼。
虽然当初入京那一刻心中就有了准备,但事到临头,邬玉卿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壮志未酬,就这么死了,扶龙一脉只怕在他这里也就断了。
“愧对祖师啊!”
此时惨叫声逐渐增多,刺客也终于看到了护卫的踪迹,有刺客正打算张弓之时
嘭!嘭!
林间响起了一阵枪鸣,浓浓的白烟暴露了护卫的位置,但此刻已无需隐藏。
一阵硝烟过后,除了躺在地上留着半条命残喘呻吟的,其余见势不妙纷纷遁入了林间消失不见。
邬玉卿和残存的几名属下被护卫们围拢在中间,步步逼近。
“把刀放下吧。”邬玉卿看着四周向自己围拢过来的不速之客手中黑洞洞的铁管,苦涩的说道。
“先生,我们还能再战。”
邬玉卿摇了摇头道:“能活命为何要死。”
“放心吧,或许你们有活着离开这里的希望了。”
这些人都是他师傅留给他的财富,人数不多,只有十多人,这一遭就没了大半。
邬玉卿在伴当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逃跑的途中他左腿不幸中箭,看伤势,即便活下来,下辈子也得落个残疾了,不过这不是当下最重要的。
邬玉卿看着老八等人说道:“你们是杨佋派了的人吧?”
无人应答。
“我就是邬玉卿,给我这些朋友一条活路,我跟你们回去,有什么要问的知无不言。”
虽然那妖女本身就是昭王府的人,但自己在王府这么多年,手中依旧掌握了不少的秘密,杨仪自寻死路已经没救了,守着这些秘密也没什么意义了。
对面依旧没人搭话,这让邬玉卿有些尴尬。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他的这个想法刚刚落下,就听人群之外的不远处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邬先生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事实上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重要。”
人群散开,贾瑛从后面走了出来。
“是你?”邬玉卿脸色一阵潮红,连来人是谁都没猜对,还自以为是的和对方讲条件。
“不对!”
“自己并没有猜错。”
邬玉卿看着贾瑛,问道:“是杨佋让你来的吧,靖宁伯倒是好眼光,不像在下看错了人。”
自贾瑛将江南水师拱手让给杨佋,还帮其坐稳了位子开始,杨仪和贾瑛就再没有缓和的余地,众人眼中,贾瑛自然是杨佋的人。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贾瑛想到了一些别的事。
“你想用什么来换你和你属下的命?”贾瑛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反而顺着对方的思路问道。
邬玉卿凄然笑道:“昭王府的事情还有什么是能瞒得过你们的?那妖女倒是藏得深,杨仪庶子,不足与谋,图大业者,居然沉溺与美色,哼!庶子”
可见邬玉卿内心的怨念不小,一番牢骚之后,才回到正题,说道:“杨仪虽然信任那妖女,可他也并非什么都愿意让她知晓的,朝中有不少投靠杨仪的官员,或因把柄,或因贪图那从龙之功,这些事情都记在我心里,杨仪落败后,杨佋难道不想掌握这些信息?”
贾瑛面色平静,大脑却在飞速旋转着,剖析着邬玉卿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妖女、操控、落败。
邬玉卿口中的妖女,是有就是南飞雁了,除了她似乎昭王府也再没别人能称得上“妖女”二字了,贾瑛是见过南飞雁的,只凭那一身美色,不知能让多少男人倾倒。
操控,而且与杨佋有关联,难道说是在上演碟中谍?
还有杨仪怎么就落败了?
朝中必然要有大事发生,黛玉她们
千头万绪涌过心间,贾瑛嘴里却说道:“没了杨仪,这些人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迟早是要转投礼王府门下的,又何必用你来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