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倭兵就不一样了,且不说规模比湘军营大了十数倍,朝廷对备倭兵也是寄于着厚望的,容不得你出半分差错。”
“下官明白。”宋律说道。
“你给我交个底儿,备倭兵到底有多少人?”贾瑛问道。
宋律无奈苦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伯爷的慧眼。”
“时间太紧了,朝廷虽然给备倭兵定下的员额是二十万,抛去一些杂兵,正丁可列甲十万,但兵部那边的粮饷却迟迟不到,下官已经催了好几回了。再说山东的地方卫所本就糜烂,下官可不愿意看着备倭兵因为那些子这一块烂肉而坏了一锅汤。”
贾瑛打断道:“我只想知道备倭兵实额有多少人。”
宋律说道:“大人眼前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下官只是都指挥同知,上面还有一位都指挥使,另有一个都指挥同知人还赖在登州,不然大人这会儿该是在登州与下官会面才是。”
“这么说登州水师也不在你手中?”来之前贾瑛就已经猜到了,备倭都司的府衙明明设在登州,偏偏宋律却赖在莱州,若说仅仅是因为乡土情结的缘故,贾瑛是不信的。
宋律点了点头,又说道:“不过大人放心,这种局面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兵部拨给的粮饷全都被我扣了下来,无粮不聚兵,他们撑不了多久。”
贾瑛则说道:“太慢了,既然对方赖着不走,那你索性就另起炉灶,再建一支水师。兵在精而不在多,有一支精锐的水师握在手里,登州的水师就该卸甲了。”
宋律闻言,眼神一亮,当下又叫苦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官何尝不想,登州水师的战船虽然破旧,但好在也成建制,另起炉灶,何其之难。”
“我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会帮你。”
贾瑛看向宋律说道:“你也别想着组建一支满员的备倭兵了,水师耗费的银子,可不比边军少,凭你也养不起。正卒的人数控制在七八万上下就成,加上各色杂兵辅兵,不要超过十二万,有这么一支大军也足以向朝廷交代了。以二十万大军的粮饷标配,养十万大军,哪怕兵部再是克扣,也足够你养兵了。”
“至于战船,江南水师的一支舰队,是九到十三艘一百料以上的战船,再辅以各类小船,小船你自己解决,我可以帮你组建一支新式水师。”
宋律听罢,面容上露出喜色,也庆幸当初攀上了贾瑛这条门路。贾瑛既然当这他的面开口应下的事,就不会不兑现,宋律是见过新式的战船的,不说战船本身如何,只说船上的舰炮的射程和威力,就足以胜过当下登州水师的任何一门火炮,登州水师的火器与江南水师的相比,差了何止一筹。
虽说如此一来,他很难再摆脱对贾瑛的依赖,甚至他的备倭兵一定程度上也会受到贾瑛的影响,但宋律根本不在乎那些,想要获得就必须付出代价,何况靠着贾瑛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这位出手大方,且答应下的事情从未失信过。
一句话,办事讲究。
“下官多谢伯爷提携。”
贾瑛之所以能这么大方,还是因为当初在江南水师和海关衙门上的投入见了成效的缘故。
虽然如今这二者已经不在他手中掌握着,可是当初组建江南水师时,他可是垫了好些银子进去的,不说人力技术的本钱,吃水不忘挖井人,杨佋好歹是个王爷,做事再不讲究,也不会忘了他这一份。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他就是想抹掉自己对水师的影响又可能吗?
而江南水师又是海关衙门依仗的根本,宁波港的海贸全赖江南水师作为后盾,才能在大海上畅通无阻,这里面的获利又岂会少。不说别的,海上随便剿灭一支不明身份的船队,所得之利,就足够帮宋律组建一支水师了。这还不说水师私下里还有自己的买卖。
有人或许说这是强盗行径,明目张胆的抢劫。
官兵剿匪,这怎么能说是抢劫呢?
至于走私,没道理守着金山,还能饿肚子的。
当然,杨佋或许比他得到的更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该让的利,还是要让的,贾瑛毕竟只是一个臣子。
“大军准备何时出发?”贾瑛平静的问道。
宋律说道:“兵部新发来的文书,要求下官与本月月底之前赶到蓟州,如无意外,下官想本月上旬结束后,大军就该出发了。”
“能否在推迟几日?”
刚刚给了甜枣,这会儿也该提条件了。
这是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愿意帮助宋律,是因为他需要宋律手中的备倭兵,并以此积攒下一些人情,留待后用。
就像人与人的相处、普通百姓家户之间的往来一般,有来有往,这情分才能长久,单方一味的付出,最终的结果莫过于斗米恩升米仇了,有时候就是要让对方养成获得利益并付出相应代价的习惯,只要能保持这个良好的习惯,彼此的亲密关系就能维持下去。
“推迟?”
“大人想要推迟多久?”
宋律虽然好奇贾瑛为何提出这样的要求,大军的行进是有期限的,失期是要问罪的。
当然,一个人的地位到了一定程度后,这所谓的失期罪责,也要打上许多折扣,毕竟不是让备倭军出关与匈奴人作战,最多是给他带来点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尽管心中好奇,但宋律并未直接问原由,而是给出了一个并不算直接的肯定回应。
问推迟多久,就说明他宋律愿意为了你的要求,而延缓大军出发的日期。
可同样,也要看贾瑛给出的这个期限,在不在他宋律的承受范围之内,如果与兵部给出的军令相违背,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可真是宋律的这一问,把贾瑛给问住了。
来时的路上,贾瑛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想要将备倭兵留在手边,但是谁也无法确定杨仪骑兵的日期,哪怕邬玉卿也只能给出一个大概的时间段。
这是一个算数问题。
假设杨仪骑马而行,正常的速度,从京城到辽东镇大概在十天左右。
如果不惜马力,并且沿途换马的话,这个期限会缩短很多,十天以内是肯定的,但同样无法确定具体期限。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有六百里加急那么快,一天三百公里,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士卒都得累个半死,别说杨仪一个亲王了。
四百里加急嘛,这个就说不定了。
一天两百公里,骑马而行的话,还是在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承受范围内的。
而且,造反这种事情,既然决定了,那就得讲一个兵贵神速了,忠顺王杨炽随时都有可能返回辽东,杨仪没有多少时间浪费。
再说坐骑,如果是以边军所骑的草原马来说,十二个时辰不停歇,一天最大路程不会超过两百公里,杨仪的坐骑,起码不会比这个差了去,汗血马的话日行五百公里,但人受不了。
从京城到辽东镇近一千二百里地,六百公里,日行两百,最快也要三到四天的时间,之所以不是整三日,是因为战马连续奔跑的速度其实是一个减速度。
这还只是一个单程。
大军行进,这个时间最短也要翻倍,甚至三倍以上。
辽东的边军毕竟是精锐,且以骑兵为主,就算是翻倍,也是有限度的。
不过这个路程,就不能以京城到辽东镇来计算了,而是山海关到辽东镇的距离,大概八百里左右,也就是四百公里。
单骑两天的时间,大军或许要长一些。
之所以是计算山海关到辽东镇,是因为各地城关自有一套应急机制,如果大军都开进山海关了,朝廷还一无所知,那不是嘉德昏庸,就是傅东莱和叶百川太废。
不过山海关外就是辽东的范围,一但大军有异动,这个时间还能在缩短一些。
“五天如何?”
这算是一个中肯的回答,虽然计算难免有些理想化,可备倭兵本身开往蓟州就需要时间的,足以补齐这个差距。
宋律没有做声,陷入了沉思。
“觉得为难?”贾瑛盯着宋律问道。
“唉。”
宋律长叹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贾瑛道:“非是下官不愿,您自己看吧。”
贾瑛接过了信封,看过上面的内容后,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宋军门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无需为难,既然如此,那只当贾某未曾来过就是了。”
见贾瑛面露不虞,宋律也变了脸色,堆笑这说道:“伯爷也太抬举下官了,下官的脖子得有多粗,敢掺和到储位之争中去,无非是因为前次下官能升任都指挥同知,多少承了礼郡王的人情,他来的信,下官才不敢不当做一回事。”
贾瑛反倒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么说也不错,杨佋确实向陛下举荐过你,贾某倒是忘了这茬儿。”
宋律哪听不出来贾瑛的话外之音,忙说道:“下官知道,是伯爷帮下官走了叶阁老和严尚书的路子,谁是自己人,下官还是分得清的,伯爷一句话,下官立即照搬,绝无二话。”
“下官只是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本官也是礼郡王的人?”宋律的那点心思,贾瑛能猜得出来,朝中众人看来,他确实是与杨佋走的近些。
可这些人哪里知道,让杨佋去江南是皇帝的意思,不让自己继续执掌江南水师和海关衙门,也是皇帝的意思,贾家在金陵以及南方几省的根基太深厚了,这是一个帝王该有的警觉。贾瑛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不然皇帝会看着自己早早的就和杨佋拉扯在一块儿,而没有丝毫反应?
连这点都看不透,还混什么官场,真正聪明的人,谁会这么早就急着下场,皇帝还没到病危的时候呢。不见杨仪都已经到户部快三年了,傅东莱也没有因此而偏向他吗?如果能有傅东莱支持,杨仪的东宫之路会那么艰难?
宋律说道:“不瞒伯爷,下官原就是这么想的,下官只是一个武夫,不懂什么朝政,这些年京里都在传,礼郡王若没有伯爷相助,哪能又今日光景,无论是江南水师,还是海关衙门,都是您一手促成的。如今看来,是下官自以为是了。”
“流言害死人。宋军门,你如今年不过三十有三,宦途还长着呢,似你这个年岁就已经官居四品,一省都司同知的满大乾又有几个,不能总是听信别人的,要有自己的眼光才能走的长远。”
贾瑛敢这么与宋律说话,自然是有分寸的。三年之前,宋律不过是个候补卫指挥同知,贾瑛借职权之便,签了他为指挥使,不过二三年光景,就成了都指挥同知,且掌着备倭兵十几万人马。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力举,又看准了叶百川同样有心开海的原因,还有同兵部尚书严华松的关系,哪里会有他的今日。
不过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依附于谁的,如果真这样想了,那最后死都不知道是被谁给卖的。
“伯爷,您发话就是,不就是五日时间嘛,下官依言照办。”
“你可想清楚了?”贾瑛看着宋律说道。
“这有什么好想的,下官不过是一介武夫,武夫就做武夫该做的事情,朝堂上的争斗,下官是万不敢掺和的。伯爷对下官如何,下官都记在心里,下官只信得过您。”宋律拍着胸脯一口一个下官说道。
“你也掺和不起。”贾瑛心中冷笑一声道。
除非是如四王八公这般有传世爵位在身的武勋,不然区区一个将领,就像参与朝争,你当那些文官是挥不动刀子吗?
“你也不必为难,就依他信中交代的日子出发。”
“可这样一来,岂不是”宋律不明白为何贾瑛又改了口。
只听贾瑛说道:“但可以放缓大军行进速度,五日之内只要确保大军不过河间府即可。”
“下官明白了。”
杨佋也在打备倭兵的主意,若在往常,贾瑛不会与杨佋随意发生冲突,可当下却是不行了,他需要这此的功劳。
贾府。
正在准备离京南下的黛玉,忽然听闻礼郡王妃登门,还指明了要见她。
礼郡王妃,黛玉是见过几次的,因为杨佋有心拉拢贾瑛的缘故,礼王府与贾家之间平日走动也多了起来,上次小长生诞礼,礼郡王妃还专程前来贺喜。
只是不知道,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贾瑛又不在京中。
只是当下也顾不及想这些,黛玉方领着紫鹃往贾母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