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有把握吗?”
将领回道:“德胜门旁边有水道连通京城内外,河道有数十步之宽,此处城墙地基最是薄弱,只要大军冲到城墙之下,用火药都能炸出一条缺口来,从而打开局面,如果有城内有人接应就更好了,能为咱们争取不少时间。”
杨仪闻言,心中却沉了下来,直到如今,他联络上的,也只是自己埋在外城的探子,可南槿那边却依旧没有消息。
“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杨仪心思沉重。
当初他与南槿,或者说南槿背后的那位约定好了,大军一到,会有内应夺下城门,接应大军入城,可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接头之人。
杨仪觉得可能是京中行事不密,暴露了,从山海关到京城耗费了不少时间,足够城中有所准备。他没有想过其他可能,毕竟他当下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十万大军,五万精锐。
有谁能用这么大手笔,来给他做局。
不可能的。
“北城方向,再调三万大军过去,让围困城南的大军到东城来。”
“李将军,本王要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伤亡,只要最快的时间,事成之后,本王许你异性王。”
“臣,谢主隆恩。”将领拜道。
......
荣国府。
此刻无论是后街的伯府,还是东府之人,此刻都聚在西府之中。
贾政贾珍此刻都不在府中,两人已经入宫去了,当下关头,文武百官全都聚集在奉天殿前,谁不到,谁就得死。
荣庆堂上,人人脸上都挂着忧色,宝玉在贾母旁边静坐默不作声,袭人晴雯几个房中丫头陪侍旁边,贾蓉站在一旁,随时听后吩咐,探春胆子要大些,不时低声安慰着湘云宝琴几个小的。其他女眷们则都围拢在一起,以期能给彼此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数月未曾在这等场合露面的凤姐也在其中,她到底是见过场面的,又经历了琏二和二姐之事,反倒看开了许多事情,此时带着平儿一面安稳屋内的众人,端茶递水膳食,还要维持府中下人的秩序。
贾母到底是经过风雨的,堂屋之中,唯有这位老人还能保持静气。
却唯独不见黛玉的身影。
南大厅。
黛玉此时总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回思往日,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今日残剪红烛心在柳梢枝头,明日对语桃花葬下愁绪一抔,幸余庆上有亲长,叹良人何必觅封侯,顾盼那红妆十里何时能成俦帱,梦黄粱他日凤冠霞帔唱得一曲知否,闲暇时读书吟诗对咏,烦闷时窗前坐看日升暮落,雨丝飘处东风,青山依送斜阳,蛾眉一展,纵梧桐深院难锁清秋,看行雁南归,顺道寄走了相思离愁。
可如今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却不得不走到台前,莫名间,担起了府中上下的安危,这当然不是她的追求,女孩子做令姜易安有何不好,用瑛二哥哥的话来讲叫文艺女青年。可惜她的瑛二哥哥不在京城,她不想让他有后顾之忧,更要为他也为自己守住最在意的心安之所。
不管这府中如何,都承载着她们曾经的遇到过的美好,若被刀兵付之一炬,谁会甘心。
齐思贤也被黛玉接到了贾府,此时也没有待在荣庆堂,而是在南大厅同绿绒一道陪着黛玉。
贾瑛在京中有许多安排,可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府里人都知晓,总要有人来掌控全局,老仆在这方面从来不会擅专,这是为人的本分。
喜儿匆匆走了进来,说道:“两位姑娘,老爹,大个子派人来报信说叛军主攻的是北城,咱们的退路被堵死了。”
老仆脸色一沉,黛玉和齐思贤相视一眼,同样面露担忧,黛玉开口问道:“可说战事如何?”
喜儿回道:“战况惨烈,城内守军不足,东城和北城交锋激烈,蓝侯已经放弃了外城,命令大军如内城据守了。”
老仆听完喜儿的话,沉思道:“如此说来,纵是蓝侯心中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守三日,也是,毕竟是辽东精锐,京营和禁军的战力差的不止一筹,巡防营和兵马司最多算是壮勇,局势堪忧。”
“城外如何?”
“尚没有动静。”
老仆看向黛玉三人道:“姑娘不用担心,二爷还有安排,咸宜坊附近有一所荒废了的宅子,被二爷提前买了下来,宅子的地下有一处暗室,足以供府中人避祸之用,那里地处荒僻,叛军若是进城烧杀抢掠也都盯着豪门贵胄,还有皇宫,那里反倒不易引人注目。”
这时林之孝走了进来,说道:“姑娘,府里有下人趁机偷盗财物,被瑛二爷的护卫抓住了,该如何处置?还有几人因说担心家中有事,想要告离的,也请姑娘一并示下。”
黛玉端直了身子,说道:“那些个偷盗财货的,一律送到城门上守城去,你再去通告一声下面的人,自即日起,府中便以军法治家,若有要离府归家的,得了你们二奶奶的允准,他们自会放人离开,若没有而擅逃的,或是偷盗财物的再被抓到,或趁乱闹事的,一律不会轻饶,他们这些就是前车之鉴。”
“至于那些想要告离归家的,你去找你们二奶奶拿主意,府里的事依旧是她管,伯府的护卫只负责守卫内外。”
带林之孝离去,黛玉才松了下来,她大概还不大适应如今的身份,尤其是方才一言或可决人生死,这于她而言,尚是头一回,心中虽有不忍,但正如贾瑛平日所说的,一切都要照着规矩来,越是危急关头,越是不能乱了规矩。
黛玉目光不由转向一旁的齐思贤和绿绒二人,想要从她们那里得到一些回应。两女一个掌着云记,平日自是少不了杀伐果断,一个则是自南疆而来的巾帼女子,论杀伐果决都在她之上。
有些东西是与生自来的,而有些东西则是经历过后才会慢慢养成的。
齐思贤回以黛玉一个微笑以作鼓励和肯定,绿绒则是更加霸气的挥了挥手中的短刃。
有了两女的鼓起,黛玉方又转向老仆和喜儿说道:“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尚要去回禀老太太一声,免得她焦急。”
......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自接了旨意后,贾瑛便一刻不停的往被赶去,十数名护卫紧随其后,月夜的霜露打湿了明鞍亮甲,战马吞吐着白色的气雾,重重的喘着粗气。
“吁!”
辕门在望。
“下官宋律,拜见钦差大人。”
严华松人已经到了山西与河南交界之地,朝廷任命贾瑛为招讨钦差副使的旨意也已经传到军中。
此刻最激动的莫过于宋律了。
任他如何也未曾想到,行军北上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将军但慕封侯意,怅然关中四海平。
如果没有遇到贾瑛,他宋律或许这辈子候补卫指挥使就到头了,而今朝中有了靠山,他官拜都指挥同知,甚至可以谋一任边关总兵,但想封爵......
可如今,就连老天都在眷顾他。
手握重兵,朝中有人,传世的军功就在眼前,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缺的只是一个能够将他推到皇帝身边的人。
杨佋或许可以,但还是那句话,论领兵打仗,宋律信不过他。虽然他此时一心想着建下盖世功业,可宋律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的备倭兵本来战力就要弱于边军,何况只有三万人。如果听了杨佋的话,说不定此时已经与叛军撞上了,到时候京城倒是保下了,自己可就惨了。
十万大军围攻三万人,而且还是辽东铁骑,宋律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但他对贾瑛满怀期待,期待这位年轻的伯爵能再度带领他们建下不世功业。
人的名树的影,湖广的那次叛乱反倒给贾瑛打响了名声,边关大同镇的一战,让其在军中彻底立住了脚跟,成为当世有数的名将之一。
两次都是在己方劣势之下,带领大军杀出了一条活路,仅凭这点,宋律就愿意在贾瑛身上赌一把。
贾瑛顾不上理会宋律心中的那点小心思,而是下马问道:“京中战事如何?天津那边可有水师的消息了?”
“回大人,斥候来报,京城尚在坚守,杨仪率十万大军围攻已近两日而不下,天津那边水师已经登陆了。”
贾瑛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复又问道:“严尚书到了何处?”
“日前已经到了怀庆府,正征调各地卫所官兵整军北上。”
“大军可用过饭了?”
“已经用过了。”
“好,宋律听令。”
“末将在!”
“大军即刻出发,不得耽搁,将所有战马集中为前锋一营,虽本官先行赶往京城,传令挺柱天津的水师,与大军在霸州汇合,另外留下一队人马,负责接应后方赶来的卫所官兵。”
“即刻去办,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
贾瑛赶到河间府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晚上一些,不是路上耽搁了,而是他在令走之前,抽调了山东各地的卫所官兵北上,另外又让济南府临时招募乡中壮勇,充入勤王大军之中,是以占用了一些时间。
临时招募的壮勇当然谈不上什么战力,贾瑛也没想过用他们来剿灭叛军,可他现在的劣势就是手中可调动的兵力太少了些,对叛军形不成威慑。
杨仪的十万大军是如何拼凑起来,贾瑛不知,但他知道,整个辽东也不过不到七万官兵,如果尽数调入关内,恐怕还不等杨仪先一步入关,那边东胡人就已经追上来了。
关外的胡人能与辽东边军纠缠这么多年,若说会畏惧辽东边军的兵锋只怕谁都不信。
十万大军,能有一半老卒,就已经算是杨仪烧高香了。..
如能有六七万兵马,就足以对叛军形成威慑,让其不得不调转大军应付身后的勤王大军,平叛起来或许更容易一些。
之所以总是说威慑,是因为想要凭这些地方官兵,在战场正面堂堂正正击败辽东精锐几乎是天方夜谭,唯一的办法就是心理攻势。
将决战的时间越往后拖延,局面对叛军越不利,如果对方不想拖下去,那就必然要分兵主动出击,一来可以减轻守城士兵的压力,二来可以籍此寻找对方的弱点,大军一但乱了阵脚,或是临时做出新的应对,排兵布阵方面就必然会有缺陷,三来也可给那些被裹挟蛊惑而来的叛军形成一种此战难胜的错觉。
不需要“必败”,只要“难胜”,就会有人为自己考虑后路,不止士卒,哪怕是将领也是如此。
当下也顾不得休整,拖着疲惫之躯,贾瑛在此上马,整军北进。
......
依旧是京郊的玄真观后山。
耳听得京城墙下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难惊山中闲人对坐隐,流水鹤鸣谱禅音。
林间树下,两人席对而坐,中间却是一副棋盘,贾敬执黑,穆鸿执白。
再看棋盘上寥寥几颗的黑白落子,却是一手双飞燕的布局。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只是一阵急促的落子,不过多久,已经是疑云暗生,刀光剑影。
“肩冲。”
穆鸿双指轻点,一颗白子落下,吃掉了贾敬七八颗落子。
贾敬看了眼棋盘上的局势,自己的黑子被步步紧逼,对方没有给自己多余的退路,论下棋,他确实不是对面这个老狐狸的对手,可没奈何对方今日来时自己带了棋盘。
只是贾敬此时却无心于棋局之上,抬头望了眼远方燃起的烽烟,那是火炮和炮车引燃的民房。
“你的计划就是让杨仪攻破京城?”
穆鸿满是褶皱的眼皮微微一抬,扫了眼贾敬道:“你我对弈,该是心无旁骛才是,有什么下完这局再说不迟。”
贾敬从棋笥抓起一把黑子,临空落于棋盘之上,打乱了布局。
“别告诉我你能坐得住。”
穆鸿轻轻一笑道:“这么些年,你都做什么了,棋技还是这么差。”
“我闲暇时炼了不少外丹,送你即可如何?”
穆鸿摇了摇头道:“我还想再撑几日呢,不着急去见阎王。”
贾敬摇了摇头,不想再与对方扯闲,而是问道:“你又来此做什么,我说过了我帮不了你什么。”
穆鸿摇了摇头道:“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我来此只是为了与你做一场交易。”
“不感兴趣。”贾敬直接摇头拒绝道。
穆鸿却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说道:“你答应,我可以保证尽力不将贾府牵扯进来,最起码你不用担心我会利用你那孙儿媳妇逼你就范。”
“你的保证......”贾敬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但只看其表情,显然是信不过对方。
穆鸿取出一本册子,放在了棋盘上,说道:“这是历年来,平安州知州送给贾赦还有你那儿子的礼单账目。”
“嗯,还有史鼎的。这个诚意,够了吧。”
“哦,对了,或许你还不知道,此次的叛军之中,就有两万在平安州秘密豢养的私兵。”
贾敬闻言,瞳孔缩了缩,面色却平静如水,问道:“你利用他们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走通了兵部的门路,额外拨付一些粮饷而已,哦,还有辽东有不少代化公的旧部,报个空饷,然后再帮忙隐匿一些人还是没问题的。事实证明,八公之首却是非同凡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足足吃出两万人的空饷来。”
“如果我没记错,前任兵部官员已经受徐遮幕牵连,抄的抄杀的杀,还有平安州的前任知州似乎也死于暴乱之中了,这些能说明什么?”贾敬强壮平静道。
“未必要证明什么,只需要让皇帝起了疑心,你们贾家多年的努力,只怕就......”
“而且,史鼎还活着,皇帝一时半刻不会杀他,因为忌惮王子腾手中的二十万大军。”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贾史王薛,盛名天下啊。”
贾敬陷入了沉默,一个史鼎,外加一个重兵在握的王子腾,如果再爆出贾家与叛军之间的瓜葛,那......
“什么要求?”贾敬问道。
“到底还是没修的四大皆空。”穆鸿笑道。
贾敬回道:“佛求来世,道修今生,我这里是道观,要什么四大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