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去,”就近一辆印着自由之翼徽章的马车,他推了我一把,我走投无路,赶紧爬了进去,随后他也跟了上来拉紧了小窗的帘子,正当我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有些局促时,前窗那里有张脸贴了上来,“利……利威尔兵长?您不是……”
“快,现在就走,回总部!”
“啊?可是,埃尔文团长说——”
“闭嘴,驾车!”
“是!”
士兵终于回过了头,黑暗里利威尔似乎在握着拳,我们两个人同时屏着息听外面的动静,终于,马鲁斯那句「那婊子呢?!快给老子玩命找!」被远远甩在了马车之后———
离开所谓希纳之壁,有月光照了进来,他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要瞒着?”
瞒着什么……我欲哭无泪,不知该从何处作答,他见我并无言语,也未当下追问,就这么禁了会儿声音,他方才开口,“刚刚要是没遇见我,你想往哪里去?”
“我……我散散步。”
“你确定你的脑子没什么问题?”对方被我整得有一丝诧异,“你该不会觉得那帮猪猡还会把你好好送回波特曼家的庄园里赏花?乔伊,你说实话,是不是那个混蛋把你抛下的?!”
想了半晌,大脑终于根据这零零落落的线索努力拼凑出了一个名字,我紧了紧衣服,“那伙儿宪兵我把从什么洗衣院带出来,所以,你口中的混蛋,是不是叫马文波特曼?怎么回事,他出卖了我?”
他先是一蹙眉,后又扔给我一个“你是不是智障了”之类的神情,我甩甩脑瓜,“那个……我今天差点儿掉进水里淹死,本来就被淹得精神错乱,然后又被那什么马鲁斯一顿暴打……哦对!就是那群猪猡,他们为了让我乖乖陪酒肯定给我下了毒!实话告诉你吧———我中毒后除了自己叫乔伊休谟之外,毛线都不记得了———”
他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些许,我不知道这种脑回路里挤出来的理由能怎么样,他的眼睛里藏着一些旧日的苦大仇深,又过了很久。
“为什么从来都不信任我,乔伊,你到底想要瞒到什么时候?你是想眼睁睁看着自己下地狱还是怎样?”
“……”我叹了口气,“随你吧,你救了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到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放下,看来我确实得逃难了。”
“够了!”他似乎失去了耐心,“孩子怎么样了?在马文那里?”
“嗤——我哪儿有什么孩子?”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被自己提醒了,不对,我林栀是没有孩子,可是对乔伊来说有个四五岁的小侄子,正在等她回那什么洗衣院。我的心被揪了一下,那孩子天真的眼睛在我面前竟频频闪过,怎么办,我突然有些坐立难安。我抬头,利威尔还在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到了,那个名叫托尔休谟的小朋友一声姑姑早就把我的心挠得慌乱不安,难道我就该这样走吗?
冷静点儿林栀,那孩子真的跟你没什么关系,如今你自身难保,如今这个军衔不高的人把你带出来已经是强行,你怎么去开口说什么“我有个侄子还落在王都”之类的话?我与那孩子非亲非故,他只不过叫了我声姑姑。可这种想法依旧让我不安——不知不觉体会出了困与累——我裹着这件残留着不知名香氛的西装毫无姿态地歪倒在了座椅上,那个人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寥寥几句对话已经让我对这个乔伊休谟的处境打探得差不多了,没错,没落贵族,搞不好还是什么马文波特曼的弃妇,命运真是爱开玩笑,我林栀,不也是个“弃妇”么?只不过这个名为利威尔的人倒可以算是我的救命稻草,暂不管我跟他什么关系,目前,只有他能保我——不对,保乔伊休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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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黑暗包围着我,黑暗里或许藏匿着斑斓的猛虎,藏匿着背着镰刀的黑袍死神,我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脚踝,那刺骨的寒冷,让我发颤。
“姑姑——”小手的主人抬起他空洞无神的眼睛,他满脸都是血和泪,“姑姑,救我——”
“啊!”
我猛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嘶喘。
这是哪里?印着灰色条纹的整洁床铺,整个房间里带着一种强迫症式的整齐,木质的地板古朴得像是属于旧日的时光,半透明的窗帘在微风中微微拂动,有阳光洒了进来。
像是一个在这个社会边缘的孤独者的窝居所,一股人气缺失的冷淡。
沉睡一晚驱散了我的疲劳,可也让我发现昨日被紧张驱赶走的疼痛又渐渐溜了上来,这种疼痛感无法形容,从头到脚,从脖颈蔓延到肩背,再到腰肢再到双腿,似乎有强大的不知名的外力正在想要强行拆碎我的身体,就连小腹以及属于女人的私密部位,都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撕裂般的痛。
大开衩的礼服裙正被搭在椅子上,我身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白色睡袍,裸露的皮肤处布满了各种伤痕,从擦伤到淤青,还有连片的烫伤,这个女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醒了?”
门缝微启,熟悉的声线传来至门外。
“嗯。”
他这才进来,先是走了几步,打开了窗,清晨湿润的空气涌进,窗外是浓郁的初夏色彩,我感到我又精神了一点儿。
“玛丽亚之壁南部的山区,那里常年没有什么外人在,”他顿了顿,“我派人送你过去,今天就走,在那里尽量不要乱去镇子上,以后我会去看你。”
“只有这样了吗?”我抬起头,“我必须要藏在那里吗?”
“只有这样了。”他垂下了眼睛,似乎这句话费了他很大的力气,“等卡洛斯长大了,我会尝试,把他带去看你。”
卡洛斯,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我突然间想起那个叫托尔的小孩子,昨天他是不是提起了什么“小卡洛斯”?可是这人生是乔伊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我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当着她小侄子的面跳进水库,我宁愿相信这只是个意外——可如果是个意外,便是不是代表乔伊原本想要活着,本想挣扎着活下去,是我无形之中抢了她的人生——
我不想躲藏,我想去窥探这个女人的生平,这就当是我进驻这副身躯的谢礼,我不想把乔伊身上的灾难与自己远远分割,如果不是这副身躯,我恐怕就要长眠海底,我恐怕以孤独的灵魂整日与鱼儿为伴,我从未想到过我还能再度睁开眼睛,回归生命这场盛大的宴席。
我踏着她的死亡而来,我能受得起她死亡的迎接,也能担当得起她的落魄人生,她也能值得我去活——
“我不想去。”我吐出这四个字,把脸埋进膝盖里。
“半个小时内马车就会出发,在这之前,先收拾收拾自己。”
“我不去,抱歉,请别再管我了。”
“你闭嘴!”他终于没耐心了,“不出今晚,宪兵团的红色通缉令就会贴满这三座城墙的每一个角落,你难道还指望着马文那个混账东西来救你?!乔伊,你是生孩子生成白痴了不成?!”
不等我回话,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个小个子男人“嘁”了一声,扔给我一个“你别乱动”的手势,带上了房门。
木门“吱呀”一声启开,粗重的军靴踩到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我竖起耳朵,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利威尔,昨晚的事情按违纪算!”
“随意。”
“还有,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乔伊休谟是个你管不了的大麻烦,你把人交出来,我会派便衣在夜里把她送回王都。”
“我的私事不用你处理。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会安排好,不会妨碍到这次壁外调查。”
“我想我说的话对你而言都是命令。”
“所以这是我第二次违纪。”
然后沉寂了好几十秒,不晓得这对团兵都在干些什么。桌上的日历显示这是在845年的初夏,玛丽亚之壁还没有被打破,不过,也快了。我的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何妨不去赌上一把——那个名叫埃尔文史密斯的男人眼底里全是赤|裸裸的巨人与梦想之类的东西,他不想纠缠的人是那个苦命的乔伊休谟,不是林栀。
“埃尔文团长。”
我赤|裸着双脚站在他对面,蓝眼睛的大个子目光移开了些许,他吐出两个字,“抱歉。”
“你回去,”利威尔的声音压低了些与,“大哥替你处理。”,我终于知道了他跟我的关系———应该不是什么亲兄妹,那便是道上的朋友?
“埃尔文团长,我乔伊如今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是我曾在我落水的时候游历了地狱,死神派我回人间做信使——玛丽亚之壁即将被凭空出现的超大型巨人和铠之巨人攻破,这是我的第一个预言。”完美,短短几秒内我以一个作家的表述力,不卑不亢地给了他这么一记惊吓。
“乔伊,你疯了?!”利威尔快步走近,“我让詹姆斯在马车给你准备一些镇定剂,给我记住了,这种话不许再乱说!”
“等等!”埃尔文抬起了眼睛,“乔伊,你从哪里得到的情报?”
“我说过了,从死神那里,从地狱看到了人类的未来,埃尔文团长,我想你明白,我的人生是毁在政斗里,若是你觉得我碍眼,无视全人类的未来,那么随意——如果你觉得我是间谍之类的,我也无话可说,墙壁会不会破,我就在这里等——秋天之前如果相安无事,我自己回宪兵团。”
我努力稳着话头,实际上我的心跳得飞快——这真是一场浩大的赌局,我这边只是自己的命,那头的预言里,压着全人类。
“詹姆斯。”利威尔忍不住了。
“到!”
“人交给你,送到地方之后立马返程。”
“是,利威尔兵长!请,休谟小姐!”
“等等!”埃尔文拦在了门口,“乔伊,你知道你说的,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我担的起。”我在利威尔的目光中努力仰起头,“埃尔文团长,我能帮你一个大忙!作为条件,只需要你给我一个留下来的身份!”
“报——埃尔文团长,前线急报!”
突然传来的马蹄声,送信的士兵气喘吁吁,“埃尔文团长!玛丽亚之壁已被攻破,巨人大量涌入,请立即转移进入罗塞之壁,会合皮克西斯司令!”
“什么?!”埃尔文一下子看向了我,“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小时之前!不……两个半小时之前内壁刚刚被打破!”
空气中浮起的是一团看不见的阴霾,那时的我并未亲身体会过巨人之灾,眼下的这两个军官在面对战斗的问题上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分歧,那团长转身,“詹姆斯,带休谟回总部,利威尔,换上装备,五分钟后总部集合。”
“是。”
玛丽亚之壁被打破了。乔伊的人生结束了,林栀的人生,又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章,忙忙书海,希望还能遇到她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