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人性尽头
capter6「人性尽头」
我该怎么办。
入夜，我的脚在木盆里泡了好久好久，佩特拉一直在叽叽喳喳聊着白天的趣事轶闻，从利威尔兵长“连体罚都那么帅气的姿势”到利威尔兵长“又换了一条领巾”再到奥卢欧复制了一条利威尔兵长的领巾。
“嘉德姐？”小佩妹的脸贴了上来，“姐啊，你没事吧？这脚都洗了一个多小时了……你……你不觉得水凉了吗？”
“啊？”我蓦然回神，“没、没事……我……凉水也很好……”
“你怎么了啊？”她有些担心地坐到我床边，“姐，你哭过了，你的眼睛肿起来了！”
“我……”我急忙捂起了脸，“别……别看了，我没事……我……我只是想家了！”
她听了，良久，叹了口气，夹着木盆挽着裤脚又出门了，不多时，走廊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然后是那姑娘急急慌慌的敬礼声，“利……利威尔兵长！晚……晚上好！”
“嗯，嘉德妮娅在里面没有？”
“在……在的！我这就去叫她！”
“不用，”对方淡淡回应，“你先回避，我进去。”
“啊……是！兵长！”
大哥……我慌忙把脚拿了出来，胡乱擦干，又理了理头发，一声“大哥”之后，那人稳稳走进，很自然地带上了房门。
“怎么了？”我直起身子，“大哥，这里是女寝……”
“给你这个，”利威尔吧一个信封放到桌子上，我打开，心里涌上来一阵阵嘲讽。
“晋升令，埃尔文让我亲自送到，”他清了清嗓子，“你的军衔从二等兵直接跃升到班长，跟我平级……之前你父亲帮过军团，埃尔文那家伙就算不说出来，心里也会对你感激一下的。”
“是吗……”我木然收起军徽，“劳烦埃尔文团长费心了，只不过我也没什么本事去做士官长，我格局小啊……”
“别这样说，”他有些迟疑地抬起手，又收了回去，“下午你去找埃尔文了，是因为这件事？乔伊，你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啊！”我努力挤出一个笑，但我这双眼睛一定狼狈极了，“大哥……我，我忙活了一个月，也算是晋升成功啦，你放心，我以后也就安分了……”
“……”他显然不信，又一时没拿出什么话继续问我，良久我抚摸着小小军徽平滑的棱角，又开了口，“大哥，你……一直信任埃尔文，然后就那么，一直相信他的判断……一直效忠下去吗？”
“……”灰蓝色的眼眸闪了闪，他抱起了手臂，”提这个做什么，我这条命从很早起就不是我自己的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吗。
“嗯。”我不经意间叹了一口气，“抱歉了，之前玛丽亚之壁被打破纯属我胡言乱语，没想到竟然蒙中了——还有，这一个月的科研也是我婚后在马文波特曼那里学来的东西，所以说，我只是个普通人，至少从现在起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我估计再也拿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或是有用的科研成果了，让埃尔文团长惦记了，也让你费心了……大哥，抱歉。”
埃尔文，你的心太冷，你不值得我劳心费力，我可以为了人类呕心沥血，但不能窝在你的手下兢兢业业——
“乔伊，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有些无语的表情挂上了他的嘴角，“你是在躲什么？我从来没期许过你什么，你在我面前，从来不用硬撑着。”
……
不晓得自己何时起步，我几步上前，结结实实地冲进了他怀里，他先是一愣，却又象征性地回应，轻轻抚了抚我的后背。利威尔，你知不知道我好累，我面对着你，却有千言万语不能讲出口，你是我在这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们之间却隔着万水千山，隔着你的主君，隔着你的所谓“妹妹”，隔着那个托尔迷茫又期待的眼神，我能做到什么……
清冽好闻的冷香充斥着我的每一寸呼吸，我想哭又不敢，只是下意识抱紧再抱紧，将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孤寂与纠结，宣泄在这一方拥抱里。
“乔伊，没事吧？”
他的声音还是很淡，淡到有些冷。
“没事——”我努力松开他，努力抬起头，“大哥——快坐，苦荞麦的茶，我做好啦，我们一起尝尝吧！”
他的眼眸里是千回百转的旧时欣慰，夜晚很静，佩妹的脚步声稳稳徘徊在走廊里，轻薄的窗纱被晚风轻轻撩起，我听到我的灵魂支离破碎的声音，然后那碎片却又重新拼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只有乔伊，只有乔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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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如同被抽干了灵魂般过得昏昏沉沉，以后的路在我面前赫然断裂，我说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去走，顶着一个士官长的空职在军营里迷茫地晃来晃去，在很多人眼里又变成了寄生虫之类的家伙。
后来，我又迷上了打拳，训练房里缠着一圈一圈布条对着眼前的沙袋狂热挥舞，每一拳都在宣泄都在怒吼，每当我满头大汗浑身酸痛地躺倒在软垫子上，看着天窗里所透出来的阳光温暖的影子，我又莫名想哭——我会想起我落水的那一刻，自那一刻起我就要去担当起两个人的命运，一小半是林栀，大部分是乔伊——我觉得累，我想逃离这个地方换个身份过得轻轻松松，可内心涌上来的声音又在阻止我，不，我不能放弃乔伊的人生——这个姑娘在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牵牵绊绊，她或许真的不想死只是失足落水——上天因她馈赠我了一个利威尔，哪怕只是以大哥的身份在我身边，也给我足够的理由去回赠她一场对爱她之人她爱之人的救赎。
午后的训练场，我呆呆地靠在树下，目光所触及指出是一群新兵在突突突突地学用高压水枪，利威尔的黑发在人群里很是出众，他有时也会回头望我一眼，就像是不经意间也关注一下我还在不在。
“嘉德姑姑……”怯生生地犹犹豫豫的声音，我心里一惊，然后又是一声，“嘉德姑姑？”
我转头，一旁的围栏后探出了一个男孩小小的脑袋，哦，是爱尔敏？
“爱尔敏？！”我有些惊喜地跑上前去，“来，快过来，从偏门进——好孩子，怎么就你自己？你一个人跑来的吗？”
他有些羞怯地举起手中的小木盒子，“姑姑，这…这是我从森林里采来的桑葚，我想让你尝尝……今天月休，艾伦本来也说好了要来，可是昨天刨树根的时候伤到脚了，就留了三笠在照看他，我是乘了顺路的运货马车过来的，他们愿意载我一程——”
“是吗，”我有些欣慰地接过那个小盒子，“真好，姑姑最喜欢吃桑葚了，来——去我宿舍里把桑葚都倒出来，你说艾伦受伤啦？严不严重？”
“还好吧……那家伙总是很急急火火，昨天把脚腕擦伤啦，不过已经上过药啦！”
呵，艾伦的性格真是从小就火急火燎，我领他到宿舍里，流着紫红色汁液的桑葚被一股脑倒进一个大碗里，我捏起一个来放出口中，很甜啊，这小子真细心！
“谢谢你啊，桑葚好甜！”我揉了揉他的金发，那小子脸红了一下，又害羞地抬起眼睛，“姑姑一定要今天吃完，否则放过了晚就会坏掉的。”
“当然啊，”我起身把那小木盒子用清水冲洗干净，“走吧，姑姑送你回去，顺道也去看看艾伦好不好？”
“啊——不用的，我自己回去就好！天那么热，又劳您费心！”他急忙摆手，我一笑，“好啦，姑姑不累，因为姑姑喜欢你们啊。”
我从架子上抽下一本简单解析几何的书递给那个小鬼，又领他到厨房里去，后厨的胖大妈乐呵呵地跟我打招呼，“呦，嘉德？怎么，这孩子是你亲戚，挺漂亮的小家伙！”
“是啊，我亲戚，不过人家是男孩子——”那小鬼瞪大了那双天蓝色的眼睛，我的脑海里莫名其妙涌出一句某个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好清秀的姑娘】。
“帮我拿三个黑麦面包，一瓶肉酱。”我递过钱去，胖大婶麻利拿出食物用纸包好，递给我时不忘逗一句爱尔敏，“小孩，下次来尝尝婆婆做的炖大骨棒子，保你吃了就想来当兵——”
“哈哈，谢谢您啦，苏珊婶子。”我刚一转身，未走到门口就看到他直直地进了门，身后跟着詹姆斯。
“伍德班长。”
在詹姆斯这一声问候里我才想起了自己的军衔，利威尔垂眼看了看那个小孩子，爱尔敏下意识往我身后缩了缩。
“大哥，”我笑了笑，“那么热的天，难得这孩子来看我还送了我桑葚，他同伴的脚伤啦，我送他回去，顺便去看看那两个小家伙。”
“这小鬼自己跑来的？”他稍微探了探身子，禁欲的蓝眼睛里是少见的柔和神色，“小鬼，你是一个人从北部的难民营跑来的？”
“我……我搭乘了一群叔叔的运货马车……”他的声音还是底气不足，“然后下了车问了问路就过来了……”
“啧，”他少见地伸手揉了揉那孩子的头发，爱尔敏缩了缩脖子，那人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不曾掩饰的赞许，“还不赖，小鬼。”
“你们两个上马车吧，詹姆斯，送他们过去。”
“是，利威尔兵长。”
“诶？大哥！”我急忙推让，“不用的，我骑马送他回去就好——”
他又偏过脸来，“外面这太阳那么大，你多走两步也怕是会中暑，再加上这么一个小雏鸡样的小鬼更麻烦，听话，早去早回。”
“哎……”
那家伙没留意到我在小孩子面前么？一句“听话”又让我结结实实汗颜了一下，詹姆斯憋着笑，利威尔倒没觉得哪里不对，移开步子去找苏珊大婶儿要炖牛排肉当午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