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若正苦恼着如何劝解,一道悠长的唱和声在屋外响起:“王上圣躬!”
她循声看去,只见锦袍王者逆着曦光步过白玉砖石,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意与矜贵,让人甘愿臣服于地。
“王上!”
就在众人皆行礼跪拜时,唯有李炯一人仍懵懂不知地兀自哭闹着。
萧衍看着犹紧紧搂着弥若不放的李炯,眉宇微蹙,目光中的不悦显而易见。
跪了一地的宫人们也都觉察到自家王上身上的冷意,都不禁暗自为李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萧衍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他的怒气外露得如斯明显的,至今,恐怕也只有这个痴傻的李炯而已。
“喧哗者何人?”萧衍冷冷出声,连最能揣摩他心思的徐寿都被这莫名而来的寒意给唬得一楞,更不用说其他早已噤若寒蝉,两股战战的宫人了。
可惜,李炯仍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将头死死地埋在弥若的怀中,根本不曾听见萧衍的问话。
弥若见状,欲出声解释:“回王上……”
“孤不是问你!”
这几乎能掀落房顶的吼声,令在场众人的小心肝都颤了三颤,弥若也被惊得身子一震。
李炯许是被弥若的这一震给弄迷糊了,以为她终于也看见那些可怕的鬼怪了,抬起头,却撞上面前一双几欲吃人的眼睛。
“鬼啊——”李炯圆睁着双目,歇斯底里地冲着萧衍拼力一喊,喊完便软软地倒回弥若的怀中,不省人事。
残月西斜,子夜将近。
许是因为有暇赏月的人寥寥,王宫中的月色,比宫外要多几分凄凄之意。
弥若俯身探看躺卧在床榻上的李炯,仍未有苏醒的迹象,轻叹一声,踱步走向屋外微凉的月色中。
屋外的庭院中栽着几株梅树,在淡薄月色的投射下,映出斑驳曲折的疏影,一如多年前。
唯一遗憾的,此时仲春,花自凋零,暗香不再,身旁人也不在。
想起白日时,萧衍看着人事不省的李炯,倒是没有再追究他的冒犯之罪,反而下旨命太医来替他诊治。
在太医说李炯并无大碍,只是眼下不宜大动,需静时,萧衍反倒大方地让徐寿给李炯寻处静地安养。
“外人留宿宫中,此举与礼制不……”徐寿的话还未道完,就感觉身前人的目光如利剑,几欲将他戳个对穿,忙急急改口:“依奴婢所见,不如就宿在落英阁。殿阁不仅干净雅致,也是弥……李夫人幼时曾住过的,说是新婚夫妇归宁小住,在礼制上倒也尚可。”
落英阁。
多年后再听闻这个名字,弥若心中五味杂陈,却不敢去看萧衍,只听着他淡淡应允:“如此,便这般安排吧。”
弥若伏地谢恩,萧衍转身离去,不曾停留半刻。
抚着梅树枝杆的弥若,脸上晕开一个笑意,却比惨淡的月色还有苍白几分。
自己都差些忘了的“梅下之约”,他恐怕早已不记得了吧。
那些少不更事的肆意轻狂,忘了,倒也好……
“娘子月下赏梅,好雅兴。”
慵懒带笑的嗓音,缓缓如沾落花瓣的潺潺溪水,但在弥若耳中听来,却无异于一道惊天霹雳。
“你!竟真是你!”
弥若瞪着从屋中款款走出来的男子,眸子如含烁石金光熠熠,身后的九条绒毛白尾,此时正在夜色下摇得分为欢腾。
弥若亟亟看向屋室,半开的雕花窗正对着李炯躺着的那张卧榻,而眼下,那榻上空无一人。
弥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一株梅树抵住背脊,让她直面眼前的九尾妖孽。
弥若抽出隐于袖摆下的袖剑,直指渐渐逼近自己的妖孽咽喉,厉声斥道:“李炯你到底是人是妖?!”
看着离自己命脉不足寸尺的利刃,他的嘴角犹带悠然笑意:“娘子不听为夫的劝告,偏爱舞弄个利器,真真令人担心呢。”
他话音刚刚落下,弥若只觉手中一轻,那柄袖剑竟在她自己的手中消失了!
不等她的怒意发作,他已笑着伸手一带,将弥若半搂半抱地揽进了怀中。
咫尺外,他笑意连连:“这可是娘子逼我的,谁晓得你下一瞬会不会从哪里再掏出什么谋害亲夫了。”
弥若被他困束在怀中,无法动弹丝毫:“李炯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闲闲地伸出一根手指,在弥若面前晃了晃:“首先,我不是李炯。”
“我的名字叫作‘相唯’,相公的‘相’,唯一的‘唯’。”他定定地看着怀中人儿,唇畔的笑意愈甚,“当然你若嫌难记,我不介意你直接唤我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