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血肉分离的沉闷响声,相唯能感觉到怀中的弥若浑身一震,而手下覆着的那双眼也渐渐变得潮湿起来。
在血腥味弥漫的空气里,人群里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而独立于人群中央的二人,则像两个异类,一个冷眼旁观,一个默然垂泪。
待人群都蜂拥上刑台争抢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和剩下的躯干时,已调整好情绪的弥若松开相唯的臂膀,像是拭去汗珠一样,极其自然地抹去眼角的残泪,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平静如常地朝相唯吐字:“咱们走吧。”
说着,不等相唯应声,就趁着人群奔上刑台而留出的大片空地,逆流而行。
相唯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眼高台上被众人争抢分食,早已模糊不堪的尸体,心底蓦然涌起一股心疼。亲眼目睹这样的惨景,她此刻的心里定是犹如刀绞吧。
如此想着,相唯心里不禁又泛出些许酸意,明明自己这么个大活人就在身边,还要为了个幻象中的男人难过,自己的存在感果真是太弱了。
相唯正欲加倍显示自己的存在感,朝前面不远处的单薄身影赶去,却不料眼前的场景蓦地一黑,四周又恢复成目不能视的幽暗。
糟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到了!
“弥若!”相唯在无法目视的黑暗中毫无方向地奔走,亟亟呼喊着弥若的名字,但回应他的,唯有一片令人窒息般的死寂。
相唯不甘心地朝之前弥若所站的地方跑去,但伸手触及到的,也只有虚无的空气而已。
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
相唯焦急地猛一跺脚,不曾想脚底竟还真的一空,未有防备又无术法护身的他,便就这么直直地掉了下去。
“哎哟!”被摔得五脏六腑都差些移位的相唯不禁呼痛一声,这么惨烈的摔法,他还真是许久都未感受过了。
他抬眼打量周围,栽满奇珍异草的楼阁屋舍,各处皆是高悬的琉璃宫灯,廊柱上皆镶着惹眼的夜明珠,四处都飘着不绝于耳的丝竹喜乐之声,甚是一派华贵喜庆的气氛。
相唯还兀自打量着眼前有些熟悉的景致,琢磨着这回轮到哪一界,一串悦然的笑声突然在身旁响起。
“瞧,这儿又倒了一个,看来鬼君的酒还真是轻易喝不得呢。”
鬼君?!
相唯猛然记起什么,不敢相信地再次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莫非,莫非这竟是……
一群嬉笑的宾客们,将惊怔的相唯从四仰八叉的狼狈中扶起,好心地问他:“宴席离结束尚早,郎君可需回屋喝杯醒酒茶?”
缓缓从惊愕中回过神的相唯,有些迟钝地摆了摆手:“不、不用……在下只是有些头晕,竟忘了今日的宴席主人是哪位贵人,不知诸位可否相告?”
“哈哈,”宾客们朝相唯轰然笑道,“郎君醉得都忘了今儿是鬼君的大喜日子么?主人,自然是咱们的新郎官了。”
相唯不动声色地继续装醉问道:“新郎官?那新娘是?”
“鬼君的这位君后来头可不小呢,”那已有三四分酒意的宾客,摇头晃脑一阵,卖足了关子才朝相唯缓缓道:“东瑶圣母的座下神女,算起辈分来,还是天帝的表亲姊妹呢!”
相唯心里咯噔一声,没错,这里就是三百年前,烽聿与芷鸢在幽都成亲的花烛之夜!这莲华妙境幻化出这个场景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让他像三百年前一样,再抢一次婚?
相唯无声地笑了笑,若是自己不知道这是幻象,也许还可能再出手。但在明知道是幻境还无法用术法的情况下,还不知好歹地抢人家媳妇,当自己是傻子么?!
“喏,”宾客抬手指向从宴厅迤逦而来的一行人影,“那位,就是君后了。”
相唯顺着目光看去,正好看见那位被一群盛装的侍女簇拥着的女子,窈窕高挑,身着嫁衣,头戴步摇。
而紧挨着新嫁娘的,自然就是这场婚仪的主角烽聿。此刻的他,正接受着周围宾客的祝贺,素来寡言淡然的脸上,眼下却笑得如沐春风。
虽然相唯清楚这只是做出的幻象,但看着烽聿那张嘴角笑得几乎咧到耳后的脸,他犹是分外不爽,心里仍是止不住地一顿腹诽:你且先乐吧,乐极生悲。三百年前媳妇被我抢走了一回,保不齐这回谁又再插一脚,到时候你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待满面春风的烽聿牵着身侧的美娇娘,朝相唯所站的位置走近时,一旁的宫灯发出柔和的光,透过新娘珍珠帘的头盖,隐隐绰绰地现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
相唯浑身的血液瞬时凝住,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触手可碰的新娘。
那张脸……那不是芷鸢,是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