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病秧子去了田井巷?”
李淮忙的脚打后脑勺,&nbp;&nbp;三月初的天,竟热出一身汗,气的牙痒:“他去那里干什么!人京兆尹的活儿,大理寺凑什么热闹?有没有问题,&nbp;&nbp;这外头死了人的事,&nbp;&nbp;都得报过来,&nbp;&nbp;他到时再看不就是了,现在着什么急!”
卢冬给他递上盏茶:“京兆尹那位师爷……可不好相与,大人可要去看看?”
“我管他去死!手头活儿这么多不干,上赶着吃人教训!”
“那若是尸体真有问题,&nbp;&nbp;京兆尹却没管……”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这功劳是他想要就能要的么!”李淮一摔笔,&nbp;&nbp;站了起来,&nbp;&nbp;头上汗都来不及擦,&nbp;&nbp;“你也别歇着了,&nbp;&nbp;跟我过去看看!”
“是。”
“才来就挑事,&nbp;&nbp;连带着满官衙同僚都没饭吃,&nbp;&nbp;这样没眼力劲的货色要能顶了老子上去,老子倒立吃饭!”
田井巷西,&nbp;&nbp;护城河边。
盛放尸体的小船已经被拉到岸边,官府还未来得及交接,&nbp;&nbp;围观百姓一堆,谁都能看得到。
有人觉得场面热闹,&nbp;&nbp;有人只觉得被挡了路,&nbp;&nbp;着紫袍,&nbp;&nbp;戴金色面具的男人就勒了马:“啧,&nbp;&nbp;真烦。”
沐十看看左右:“帮主,&nbp;&nbp;我们可以往南走。”
稍稍绕了一点路,&nbp;&nbp;但绝对安静。
夜无垢哼了一声,待要催马,突然看到远处熟悉身影,重新勒了缰绳:“他来了。”
沐十:……
夜无垢翻身下马,择了处好地方:“这个案子一定很有趣。”
沐十提醒:“主帮那边……念京帮帮主,正在等我们。”
夜无垢全然不在意:“那就让他再等等。”
“若这批货丢了……”
“丢了不会抢回来?小木头,莫要进了京城,学人家谦逊君子,连咱们吃饭的本事都忘了。”
……
朝慕云因大理寺主簿身份,可近距离察看尸体。
船随水波飘荡,一夜之间不知行至何处,现在被拉回最近的岸边,不可能是第一死亡现场,信息量不足,但船本身,很有意思。
皂吏们描述,这是一艘小白船,以朝慕云看,小是小了,只能躺一个人,可这白色,却不是他以为的,故意漆成的白,更像是用的太久,经年累月掉色后的泛白,远远看像白色,离近了更像淡了的褐色,很浅的那种。
船上放满了白菊花,很多散落在船侧,尸体旁边,也有精心将花枝缠绕在船舷上的,视觉效果繁多却不杂乱,可见并非随便一扔,制作之人心思细腻虔诚,这就是一个水葬葬礼。
死者看起来年纪很大,头发花白,脸上蒙着一块白布,手上皱纹满布,指甲颜色是极深的青紫,任何人看第一眼就会怀疑中毒,但朝慕云看到的不一样。
死者身上衣服干净,并非崭新,面上这块白布却质地如纱,崭新无痕,料子轻透薄软,裁的四四方方,沾有少许花粉,大小仅能遮盖头脸,并非官府会用的覆尸布,这应该是原本尸体发现时就覆在死者脸上的,仵作检查完毕后,重新归位。
死亡,白花祭奠,双手交叉置于小腹的姿势,遮盖住的面部……有太多的仪式感展现。
很多计划内的自杀,的确会有仪式感展现部分,可他杀,这些仪式感代表着什么?
凶手为死者送葬,是在祭奠他,怀念他,还是别的谁?杀完人,布置水葬白菊,最后在尸体头脸覆上面巾,是觉得愧疚?不敢看?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
突然,一位师爷打扮的人看到朝慕云,过来阻住他的视线:“京兆尹办差,闲杂人等速退!”
朝慕云亮出自己腰牌。
“原来是大理寺主簿,在下曲才英,京兆尹范大人座前办差,”曲才英快速打量了对方一眼,微拱手,神情不减倨傲,“京兆尹接到百姓报案,携仵作前来查验,死者系自杀,无须列案,如今已通知家属敛尸,就不劳大理寺过问了。”
朝慕云:“此为他杀,当要立案。”
曲才英皱眉:“你说什么?无凭无据,你说立就立?”
野外发现人命,百姓上报官府,一般来说普通案子京兆尹就办了,涉及到朝廷官员的,大多移交刑部,但区别起来也没那么大,双方职权有交叉之处,基本是谁先接到了谁先管,粗查信息后对案件进行属性划分,该谁的事谁负责,但实际实行起来,往自己手里揽事的少,往外推的多。
毕竟事关命案,破得精彩漂亮,那是政绩,于仕途助益,解决的不好,那就是责任,要受处分的,答案要案破起来,哪个容易?你又怎知,路边随便死一个人,会不会是哪个大案子的关键人物?
负责任的好官,对任内职责当然不会推诿,但底下人么,事关自己业绩,未来一段时间清闲还是繁忙,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这个尸体,仵作也验了,看起来就像是自杀,话都撂出去了,再改岂不失了威信?
曲才英当然不愿意被打脸。
朝慕云:“你说自杀,这船这白花,都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自然!”曲才英大声道,“哪个自己想死之人,不想在最后给自己留点体面,准备好一切?这老头明显是年老体弱,感觉活够了,不想拖累儿女,食毒而亡,就是他自己愿意的!”
朝慕云指着尸体的衣角鞋子:“他都为自己准备了那么多,为何不换身干净衣服,穿双新鞋,是穷的买不起么?”
曲才英一愣。
一般有计划自杀的人,的确会有后事准备的行为,换一身好衣裳,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走,几乎是这类人的大多选择,为什么这个老头船备了,花洒了,却忘了换一身好衣裳?穷?不可能,就他身上这套旧衣服旧鞋,都肉眼可见,作料作工不便宜。
“这……许是没来得及?”
“没来得及换衣服,倒来的及准备一方新帕子盖脸?他怎么不为自己找身覆尸布?”
曲才英顺着朝慕云手指,看到了那方素帕,虽然轻薄,但无有折痕,明显是新的,且不便宜。
朝慕云神色淡淡:“京兆尹若连这些异状都看不出来,不若直接将案子移交大理寺,还免的误事被罚。”
曲才英自然不干:“你不过一个主簿,哪来的胆子和我这么说话——”
“主簿怎么了,主簿吃你家的米,花你家的钱了?”
远处拂开人群,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同是主簿的李淮,不管步伐还是目光都火气十足。
再看曲才英,下巴抬的更高,眼睛眯的更深,比刚刚更有斗志了。
朝慕云顿时明白,这二人有过节。
曲才英:“怎么,往常标榜自己窝里独大,现在被挤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舔着为新人出头?”
李淮:“放你娘的狗屁,本官再不济也是个有官阶的实差,你给人做舔狗这么多年,还没放成擦屁股的事一件没少干,怎么,被提拔了么?”
曲才英:“姓李的胆敢污蔑上官,看老子不——”
李淮:“本官污蔑谁了?指谁名道谁姓了?你要是怕了,就直说,本官可不为难你,直接寻府尹大人办移交就是!”
曲才英:“你知道屁,这案子就是自杀!没有凶手!”
李淮:“若有如何,你可敢与我作赌?”
曲才英:“赌就赌,今儿个这尸体就给你们大理寺,若半月内不能破案,查半天还是自杀,你这主簿就别要了!”
“对,没错,大理寺主簿朝慕云就跟你赌了!”李淮把朝慕云拉过来,“他若找不到凶手,自此再无颜面留在大理寺!”
朝慕云:……
你们骂战,以我作赌?
曲才英被噎的差点闭过气去:“姓李的你好狗啊!”
李淮盯着朝慕云,目光阴阴,冷笑连连——你自己跑过来看的案子,你不接?
朝慕云算是被坑了,但殊途同归,他的目的本就是查案,但——
“若我赢了,当如何?”
曲才英和李淮齐齐看他,你赢了就赢了呗,能如何?
“总不能随意为你们赌注,”朝慕云淡淡道,“若我半个月内能破解此案,找到凶手,曲师爷自此以后见到我大理寺的人,客气行礼,一次不能漏,李主簿——”
李淮:“你之功绩,我不插手。”
大理寺内部竞争,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若你真有本事让我心服,我也不是不能容你。
四周围百姓们都看着,有些话不太好明说,三言两语间,几人就有了默契,曲才英最后看了一眼现场,甩了袖子,带着自己的人走了,李淮也未多留,着急出来,午饭还没吃呢。
朝慕云再次看了会儿现场,让剩下的皂吏清场带回,准备安排接下来的事。
“帮主,咱们是不是……”
夜无垢翻身上马:“还留着干什么,这都表演完了,走吧。”
沐十:“死的那老头好像是江元冬,要不要帮朝公子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