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再次睁眼时,入目依旧是客栈内雕花的床顶。
自己浑身上下没半点伤痕,行动也没被限制。屋子内外也都不见人影。
这下她是真的摸不准对方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了。
十一此刻却是分外恼怒,阴沉着脸端坐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家客栈的厢房中:“你跟踪我?”
对面的男子无奈一笑:“十一,你每年夏初都会得来此地,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何须跟踪?我不过是路过此地,碰巧见你跟着那姑娘,便是过来看看也是光明正大的,何来跟踪呢之说?”
“我前脚打晕薛素准备带她回门里,你后脚出现阻拦我,怎么?门主是打算告诉我这只是巧合?”听了这话,十一满脸的戾气再也遮掩不住,全无薛素面前随意恣肆的模样。
她一掌击于身旁梨花木桌案之上,便见案上出现了几丝肉眼可见的细纹。
“姓陆的,这门主你若是做腻了,我不介意帮你排排忧解解难。奉劝门主多行自己份内之事,至于我罗十一,别说你,整个门里也半点都不要掺和。”
听了这话,门主也不可避免地有了几分愠怒之意。
“罗十一,薛素她什么身份你当真不知?她身后有多少势力在觊觎你可曾探查清楚?她身世还有多少隐情你我不曾了解?”
“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带她回去,你怎知她不会里应外合绝了我苍鬼门?你怎知外界势力不会联合起来齐至门前挑事?”
“你扪心自问你罗十一可是心地良善的人?这会儿在这儿又急着做什么好人。”
到最后一句,语气中已不自觉地透着冷意。
十一眯着眼看陆离,浑身腾腾的杀气不受控制般纷纷而起。
似是有所察觉,陆离闭上眼舒了口气,不愿再同十一对视,只揉着自己的眉心疲累道:
“十一,这事我们从长计议吧。你若真要她,也待门中调查清楚她薛素其人再做打算,你看可好?”
“不成。”罗十一冷着脸拒绝得果断,丝毫没打算给首领半分面子。
陆离已退让一步,未曾想罗十一却是半点好歹也不分。他长久地凝视着十一,似是想把对方看个透彻。
十一也不看他,端的是一个直视前方,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陆离猛然把手中旳茶盏摔至价值不菲的木质地板上,一语不发,甩袖而去。
待人走远,十一才狠狠闭上了眼。
她十分清楚,即使在方才的对峙中自己好似占尽上风,可想带薛素回组织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正如陆离了解她内里的暴虐专丨制,说一不二;她又何尝不了解陆离骨子里的坚定自傲,不容置喙。
上任门主去世前曾有言道:他二人一起,若非璧合珠联、相得益彰,那必定势如水火,两败俱伤。如今看来竟不知到底哪半句会一语成谶。
不论是童年家中的变故,还是少年时代在门中的经历,对十一的影响都太大了。
最开始那些年她心中满满当当全是仇恨,每天只想着练功、复仇。那时候,对她而言,手刃敌人便是人世间第一等也是唯一一等的大事。
那段时日,她不断磨砺自己,不停接取任务,在门内把自己折磨得不像人形之时,也将罗十一的名号变成了江湖上的恐怖罗刹。
只是武艺虽然进步飞快,心志到底还是受了影响。这么些年过去了,再忆起过去的她时,任谁也要说一句性情大变的。
以至于后来当她真的以残忍的方式报了仇,完成了此生夙愿之后,失去了人生的目标的同时,人也变得越来越极端可憎。
隐瞒身份在外时,她似乎还能伪装一二,可一旦进入了罗十一的身份,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令自己都作呕的气息,总也掩盖不住。
当下即是如此,那环绕着她的仿佛掺杂着铁锈般的味道仍未散尽,她不愿这样回去面对薛素。
况且……
陆离出现得突然,她离开得仓促。
这时候回去,薛素大概已经离开客栈了。
对方不告而别,自己必定不悦,若是怒气再起,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又会发什么疯。
十一看着镜铜里的自己时,时常觉得里面的倒影仿佛孩童时期曾见过的小叫花。
那孩子白天时出现在街角,卑微得不如王婶子家那只黄白花狗,蜷缩着的身子瘦小而病态,皮肤苍黄,神色郁郁,双手上尽是数不清的伤疤创痕。
这样的小孩在当地并不少见,可十一之所以记他那么深,个中原因却是他那令人觉得恐怖的疯态。
明明白天时那么惹人可怜——十一甚至打算替他在家中某个职位——到了夜晚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智不清,见到活人便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攻击。
用流着血的手抓,张着嘴流着口水地用牙咬,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用头撞,双眼不甚清明,一副疯狂的模样。
算是吓坏了当时年纪尚小的十一。
记得当时母亲把她揽在怀中,一边抚摸她的发,一边柔声安慰,依依不怕,有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