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和大多数身世可怜的人都没什么两样,我和弟弟出生在一个僻远的村庄,贫穷将人逼迫得几乎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弟弟六岁那年,被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富人。说是富人,不过家里有几头牛罢了。娘说,那家只有姑娘,把弟弟买回去,是要当儿子养活,弟弟要过上好日子了。
那是我第一次和弟弟分别。
最初,我一个人在家里干活,因为少了弟弟,我得以多喝了半碗米汤。
后来,家里连米汤也吃不起了,娘让我少说话,少干活,最重要的是少吃东西。
我实在饿得受不了。
有一天,似乎是在梦里,我见到了弟弟。梦醒后,我又想起了弟弟,我幻想着弟弟现在的爹娘会看在弟弟的份上,给我些吃的。
天亮后,我早早出门,去了弟弟的新家。
也就是那一天,在那里,我目睹了那家人虐待弟弟的场景,原来弟弟不是去给人家当儿子,是啊,哪有做爹娘的会这样折磨儿子呢?
我忘记我在他家后院附近藏了多少天,只记得在那周围的野草似乎都快被我拔干净的时候,我将弟弟救了出来。
弟弟见到我十分开心,他以为是爹娘叫我来救他回去,可我知道,我们不能回家。
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更何况,爹娘拿了人家的银子,已经把弟弟卖给别人了,如果那家人找上门时发现弟弟在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同村的阿牛哥说,江湖很大,不如出去看看。
我便去了。
我带着弟弟一路乞讨,饿极了就拔点野草果腹。我曾看见过别的小乞丐敢从恶犬嘴里抢食,我和弟弟却是不敢的。我们一起走过很多不知名的山路水路,在各个地方讨要或用劳动换取一点吃的。
在遇到真正的坏人之前,我们先遇见了他。
绝冥。
有人说那是我们一生悲剧的开始,可只有我和弟弟知道,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们再也没挨过饿了。
直到临死前,我也依然觉得绝冥不是应该用“好”或者“坏”,“正”亦或是“邪”来描述的。
相遇的那天,我和弟弟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天没吃过东西了。我们两个,大概就像是路边濒死的狗,甚至算不上恶狗,只是可怜的狗。
那是一条没什么人烟的小道,我不知道我和弟弟怎么会走到那里,也不知道当时的绝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绝冥望着我们,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想把我们带回觉岩谷试毒做药,他从怀里掏出来一粒药丸,似乎想喂给我们吃,可不知为什么,又放弃了。
后来,他将我们带去了餐馆,让我们饱餐一顿,然后将我们带去了觉岩谷。
正如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他于我们姐弟二人而言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同样不知初遇时候放弃要我们的命,而是选择带我们饱餐一顿的他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原因;不知道后来没有让我们离去,而是带我们回觉岩谷的他是知道我们二人没有生存能力,还是出于私心。
总之,我们便这样来到了觉岩谷。
在我心里,觉岩谷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春夏秋冬,四时之景各不相同。在那里我和江云一起度过了不算漫长的岁月。
记得绝冥问我们叫什么时,我无视跳动过快的嘭嘭的心,说出了那两个藏在我们心底的名字:“他叫江云,我叫江雨。”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傍晚,我和弟弟躲在江边的一棵大树下,望着天上的云,看着地上的雨,给自己起下的名字。
穷人家的小孩,生下来也就生了,哪顾得上起什么名字呢,想叫什么便叫什么了,或者出生的日子,或者大丫二娃的,随便什么都好,好听难听的,不会有人在意。
绝冥点点头,他说从此我们就是他的药人了,会受很多很多的罪,如果我们无法忍耐,那死了也好,跑了也罢,他不在乎。
那老头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在认识他以前,我和弟弟只受过穷的苦,挨过饿的罪,哪里这样怕过疼过呢?他给我们吃奇怪的药,在我们的肌肤血液中注入蛊毒,有时疼痛难忍,有时异常不适……
可绝冥也很厉害,他最后总能让我们恢复正常。
在更多时候,他都更像一个沉默寡言但关心着我们的怪异的老者。这么说很奇怪,因为绝冥其实并未真的在意过我们一丝一毫。
可是他提供我们温暖的住所,舒适的条件,让我们吃饱穿暖。
在他眼里,这或许只是等价的交易——我们来当他的药人,只要我们还在,他便该护着我们无忧;可于我和弟弟,从前这世上没人问过我们一句“吃饱了吗”,如今他却处处为我们提供舒适,这很……温暖。
他对我们,不像对仆人那般冷漠或无视,不像对宠物那般轻贱或亲近。更像是对房檐边上的鸟雀,能顾得上便顾着了,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什么在乎。
在受苦受罪的时候,我们恨他;可是在其余的任何时候,我们都觉得,这样也挺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也慢慢长大。
长期做绝冥的药人,我和弟弟的身子似乎比寻常人发育得更加缓慢,可相对的,身子的抗毒性却大大提高。
绝冥发现后,望着我们沉默了许久,直到最后也没说任何话。我们回望着他,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是无法分辨他的喜怒哀乐。
或许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因为很快绝冥就开始教我们姐弟二人武功了。
说是教,不过是把一本一本的册子扔给我们,然后叮嘱我们或者背会或者练熟,没有其他安排。
与此同时,他用在我们身上的毒,却是一天比一天狠。似乎在试探我们能够承受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