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赤目追着那方牌位,撕心裂肺地哭道“阿宴,你别走!我才是真正喜欢你的人!”
寂静的太元山上,只有山风穿过林叶吹飞落雪的声音,人们似乎不会说话了,心也似乎不会跳了,这个并不算严寒的冬日,对此时的太元山弟子们来说,似乎有些凉意渗人。
师门颜面对于任何一个仙门弟子来说都是格外重要的,他们背靠太元,向来骄傲,今日所见所闻,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掌门绝对是疯了,一定是被害的,而且这件事绝对不能流传出去。
七位峰主的脸瞬间变得五颜六色,飞快地将南华引入斗阳宫,利用数代先辈留下来的灵力将南华与那面牌位关了进去。
太元山弟子都受到一道师门令“掌门为人所害,行迹难以自控,需闭关疗毒,今日之事若有人传扬出去,必由师门废其修为。”
张舒遥找到卫疏风,安慰道“疏风,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掌门如今已经疯癫,若是难以恢复,那么你也不会被逼着做一些有违你自身信念之事了,他之前让你做的那些事,你是决定顾念师徒之情留一丝颜面,还是告诉长老们,请他们查明?”
卫疏风似因师父疯癫而看透往日的一些纠葛,站在临华殿前,神情淡淡地望着远方斗阳宫在阳光下泛着青金光芒的层层瓦片,颇有些怅然地说道“到底师父还是养育教导了我一场的,他如今既然已经疯癫了,我自然不能妄议尊者是非,一切还是等师父清醒吧,相信他或许也有苦衷,一定会讲这一切向七位峰主解释清楚的。”
张舒遥深感他向来是看重情义之人,也料想到他会有如此选择,便说道“既然如此,到底事关师门颜面,也不能随意毁了太元声名,还是等掌门恢复吧。”
一个人其实很难因为思念另一个人疯魔,除非是爱之入骨,因此一般因思念而疯癫的人,大都是失去孩子的父母。
卫疏风流浪三年之后再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时,她已经疯了。
他听说人若是经历极度惨烈的场景很可能会发疯,比如看过枯血池的叶裁衣,可叶裁衣那时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很难直面人竟然也会像对待其他鸟兽一般对待同类这件事情。
可他的母亲是灵修界的人,在师门秘境中应也杀过妖兽,也见过血腥,理应是很难轻易发疯的,可那些人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儿子和女儿,又用了那样的方式处理尸体,她便疯了。
灭门那夜分别之后他自己很艰难地长了三岁,已然不是那副被呵护着的小孩儿样子,她便不认识他了,这对于子女而言其实很难接受,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至少他还有母亲不是吗?
可师父还是杀了她,师父说一定是卫婉撺掇你父亲去开封魔场才使你父亲遭此横祸的,她害了你父亲,我原本只是想折磨她,可是你竟然还活着,我帮你杀了她,然后教你修炼之法,你去帮你父亲报仇。”
他说“我恨你。”
师父说“恨吧,若是将来你杀了我,也算是给你父亲报仇,你若杀了我,还可以做太元掌门,你若杀不了我,说明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废物。”
阿焰脸上的粉和香灰里的东西是一样的,是他捻了一缕宜人灯的灯芯炼化的,常用这种东西的人若是时时可以见到相见的人,那便还能正常,若是见不到了,势必疯魔。
卫疏风以听天简悄悄进了斗阳宫,南华抱着一个牌位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四周是散落满地的灰烬,想来南华在这里曾掀动过一阵乱局。
南华最讨厌他有礼有度,恭恭敬敬的样子了,简直跟南华自己一模一样,既虚假,又狠毒,骨子里明明流着毒液,却还要装出一副舒朗清嘉的假模样,只要能骗人,他们就开心。
像是阴沟里的毒虫,从臭水烂泥里钻出来,遇到漫步在阳光里的小动物,便想要装着良善的样子去蛰咬一下取乐。
这其实很可怜,南华有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可怜之处,就有多讨厌卫疏风从他身上学到的任何一点言行举止与行事方式。
他希望姜宴的儿子除了样貌,性情上至少要有姜宴的影子,可卫疏风没有,因为他只能从南华身上学到这些。
卫疏风恭敬地拱手道“师父,弟子来杀你了。”
南华神情依旧是麻木的,像是一场疯魔闹了许久之后便抽走了他所有活力,令他变成了一尊无知无觉的泥塑,缭乱而木讷。
卫疏风袖中金丝游出来绕上南华的脖颈,松松垮垮的,他感叹道“我以往一直想用这个生生勒死你,可我如今又不想太暴露自己,让人说我欺师灭祖,唉,人生大都不能如意啊。”
金丝划过南华的脖颈,割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听天简如同饿了数年的狼一般飞扑了进去,南华的眼神渐渐涣散无光,最后,他唤了声“阿宴……”
其实他的脑袋里不止有姜宴,可是那香嘛,会无限扩大他不敢面对的事情。
当年联合绞杀姜宴时,他不是也去了吗?却什么也没有做。
那时候他以为太元山的掌门比姜宴重要,事实也是如此,感情与权利摆在一起其实很好取舍,更何况姜宴从未看出他的心思。
可人越是得不到,就越容易有执念,姜宴因为一个更广大的胸怀死在他们这些阴暗之人手中,就更显得与众不同,姜宴死得如同故事里的英雄一样,就更显得他的卑劣,姜宴那样死后,他发现自己似乎更喜欢他了。
那年他立在苦寒香雪地的风雪中看着死不瞑目的姜宴,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若是没了姜宴,做掌门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好像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牌位从他怀中落下来,砸到台阶上,又蹦落到卫疏风脚下。
卫疏风面无表情地捡起那个牌位,仔细看了一会儿,用衣袖轻轻擦拭去南华的指痕与泪水,抱着牌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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