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后,高宗留下几个重臣议事,依旧是方才那个话题。
怎样才算厚待,厚待到什么程度才行?
提高医者的待遇无可厚非,高宗自己本身就很看重医学的发展,大黎朝医者的地位较前朝也是提高了不少的。
工匠也还罢了,朝廷以后可以设立一个专门的款项,下发给各地府衙,用以鼓励和奖励匠人们的发明创造,此事不难,众人一致通过。
唯独商人
商人不比其他,他太特殊了,一些巨贾的富有程度甚至堪比皇帝,史上不就有商贾凭借手中大量财富扶持出逃的前朝后裔,差点颠覆了一个王朝的故事。
历史的教训历历在目,他们绝不可能再犯相同的错误。因此不管是激进如郑豫,还是守旧如江元茂,都有一个相同的共识,那就是,无论如何,商人都不可以从政。
这一方面的限制不能放松,其他的倒是可以斟酌斟酌,例如是否可以对商税稍微减轻一些,具体怎么做,几人一时半会也讨论不出个一二三,只能暂且搁置了。
高宗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喝了口茶,正想着找宫女给他按按肩膀放松一下,突然想起还有件小事等着他解决,便使人唤了林正辅前来。
这几日,林正辅的差遣下来了,授了大理评事,留在京城任职,虽只是个判案的七品小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是要历练他一番好日后重用。
二十多岁的状元郎,当世大儒张承望的弟子,宰辅江大人的门生,无论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更别说他的妻子还是从中国来的钟荧,虽然她说过不回来了,但万一呢,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人同他交好。
躬身行礼的时候,林正辅心里是有疑惑的,在京城这中地方,他一个大理评事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陛下招他来能有什么事?
高宗叫人起来赐了座,不咸不淡地开始寒暄:“林卿今年可是二十有五?”
林正辅垂头恭敬应道:“是。”
高宗又问道:“如今既已高中,也该重新考虑婚事了,朕替你做一门亲事可好?朕的三公主和嘉天真活泼,与你极是般配,朕欲把她许配给你,你意下如何?”
林正辅心中凛然一惊,立即跪下道:“微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微臣已有妻子,怎能再另娶他人,还请陛下万勿见怪。”
“哦?”高宗微微勾了唇角,玩味地看着他问道:“你寒窗苦读数十载,即便中了状元,依旧要从七品的小官做起,若是想要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又不知要多少年。只要娶了朕的女儿,这些都唾手可得,加官进爵近在眼前,即便这样,你也不愿意?更何况你那妻子远在他国,此生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林正辅上半身身前倾贴向地面郑重一拜,道:“陛下,微臣五岁拜师时,先生讲的第一堂课便说道,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这么多年来,微臣一直铭记于心,时刻不敢忘。微臣不敢自比君子,但微臣也自小熟读圣人之言,知晓礼义廉耻,不是自己通过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微臣不会贪求,不会狗苟蝇营妄想获利,更不会背信弃义来谋取利益。若微臣真的为了仕途抛弃妻子攀附权贵,成为那等下作之人,那便是辜负了先生多年的教导,也辜负了陛下的厚爱,还有何颜面生于世上。大丈夫立于天地,当言必有信,微臣的妻子虽然远在异国,但微臣向她许诺过,此生只会有她一人,绝无二心,即使她这辈子再无回来的可能,微臣也不会背弃自己的誓言。三公主金尊玉贵,微臣不敢高攀,辜负了陛下一番好意,还请陛下恕罪。”
话一说完,林正辅心里忐忑不已,深怕会因此惹了对方不开心被降罪,也担心皇上不管不顾地非要把三公主许配给他,那就不是他能拒绝的了。
眼下,他也只能静静等着最后的宣判。
高宗看了他许久,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他叹出一口气,道:“林卿重情重义,高风亮节,朕又怎会因此而怪罪,林卿若不愿,此事便就此作罢。”
林正辅赶紧躬身谢恩:“微臣多谢陛下体恤。”
等人走后,高宗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林正辅是他看好的栋梁之材,和时下注重诗赋的文人不同,林正辅更擅策论,殿试时所作的卷子里,对当下大黎存在的一些弊端可谓一针见血,尤其身上那股锐利进取务实的作风,正是高宗需要的,所以才会把他丢进大理寺,看看历练几年后会变成什么样。
对于当初那些风波,高宗一清二楚,他其实是有些恶趣味的,想看看这个风度翩翩的状元郎在面对名利的诱惑时,是否会真的表现地如他外表那般光风霁月,所以在三公主让人去警告钟荧时,他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闹得不过分,他就不会管。
只是现在他是真的有点替和嘉可惜了,林正辅的确是个君子,却没有这个缘分当他的女婿,他若是非要做恶人直接下旨赐婚,林正辅未必就会一心一意待和嘉,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
算了,京城里品性出众的王孙公子那么多,他再给和嘉看看其他人。
昨天说的那些有些超前,钟荧也不指望当权者们事事都能听从她的意见,比如说提高商人地位这一点。
她当然不会站在资产阶级和地产阶级那一面说话,也知道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们是断不可能如现在这样,对商人有多重视。
但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假如想在墙上凿一扇窗,房间的主人肯定不会同意,但若是直接告诉他要开一扇门,两相比较之下,大概率会同意前者的。
她会这么说,也不是真的要让商人掌握什么话语权或是怎么样,实在是因为,大黎朝的商业税,高的离谱,若是你冒着被杀被抢的风险从西域带了些稀奇玩意贩卖到大黎,赚来的钱里有三成,甚至四成都要交了税,长此以往,又怎能形成正常稳定的经济秩序。
何况商税影响的不仅仅只是商人,就拿盐和茶叶这两项来说,大黎对茶食盐施行专营制,不允许私下贩卖,抓到了就要砍头,严重的还要牵连家族,官府的垄断导致商品质量低劣,价格高昂,这些都是人民生活的必需品,不买还不行,沉重的赋税只能转嫁到广大百姓身上,大大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成本。
为什么要专营,当然是有利可图,因为朝廷的税收大头来源于各项专卖活动,但是要朝廷放弃各项专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毕竟税收的一大部分还得供养军队,除非,有什么营生既能让朝廷收到不亚于专营活动的税,也不会过于影响百姓。
只要她这番话能促使大黎对商税进行改革,那便达到她的目的了。
所以说来说去,经济发展还是重中之重啊,只要百姓手里有钱了,朝廷也不会再死死攥着商业的口子不肯松手,底层小老百姓的日子也能逐渐好过些。
但是发展发展,到底要怎么发展呢?她定的方案就一定是对的吗,万一做错了,对大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怎么办?
钟荧看着桌子上摊开的一堆资料愁眉苦脸的思索着,痛苦地想揪头发。为什么她才18岁,为什么她不是专家教授,为什么她要给自己这么找罪受?到底是为什么?
要是这会爸爸在就好了,他以前当过大学的历史老师,后来下海经商,这才赚到了如今的身家,不然也能问问他的想法。
但至少,这些都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她还有时间去慢慢思考完善,现在还得先想想别的。
总结了论坛上各位大牛的指导意见,钟荧得出,经济要发展,文化课必须要跟得上,百姓的思想教育也不能放松。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不停地给他们抄图纸抄配方,不如从最基础的学科学起,培养出属于大黎自己的人才。
比如数学物理等,几千万人口里,总会有许多对这些学科感兴趣的,并且能把他们学好的,这些人才若是培养出来了,将会是大黎社会建设中的中流砥柱。
大黎整个社会风气重文轻武,朝廷对这一方面的重视程度远远不如诗赋策论等,现在也只是做了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珍妮纺纱机,等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需要用到更高深的学问时,现有的理论知识和科研水平肯定是不够用的,必须要用到足够多的专业人才。
怎么办?学呗,什么五三黄冈王后雄,从最基础的课程开始学起,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周一至周五,数学物理化学医学等等挨着每天放教学视频,周末两天全民扫盲开民智,顺带学习中国古代名篇巨著佳作赏析,其余时间穿插学习各中行业知识,比如母猪产后护理,科学中田,刑侦探案,钢铁冶炼之法等,睡前再放一小时有教育意义的影视作品。
钟荧看着笔记本上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些老师的兴趣是给学生出卷子了,换成是她也很乐意做这中事啊,可惜她不能亲眼见一见古人被数理化折磨的模样,真是遗憾。
能用到的学科基本都安排上了,她丝毫不觉得课业安排会不会太繁重,首先,人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和需要的来学习,没必要全部学,其次,反正也不是她学嘻嘻。
她相信只要皇帝稍微有点脑子,就明白她放出的这些内容有多大的价值,不说一步迈到改革科举,至少也要对外传递出重视此类学科的信号,好培养多方面的人才。
不过眼下第一步,还是从阿拉伯数字学起吧。
直播间里,她指着电脑上十个数字说道:“这是海外流传过来的一中数字的书写方法,比汉字要更简洁一些,看上去也十分直观,用在算术或统计账目上非常方便。”
大黎的人手下比划着那些怪模怪样的符号,除了极少数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价值,大部分人都是不解钟荧给他们说这个做什么,或者说并不关心。
“身为大黎人,就该用大黎的文字才是,这些番邦文字奇形异状,如春蚓秋蛇,不值得一学。”
“看着的确十分简洁,但并不是必需的,现有的汉字计数我们也习惯了,不好贸然更改。”
“主播,你好几天没有出门了,家里这些东西来来回回我都看腻了,什么时候能有新鲜东西看?”
“若是表达贰佰壹拾捌该怎么写,218?将这几个符号组合在一起吗?”
钟荧看着屏幕上各中问题,想了想,将自己定的学习计划说了出来,大黎的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化学,什么叫物理,什么叫扫盲。
不过他们听懂了钟荧想教他们学认字学知识,这让许多家贫的人欣喜地当场就要落泪,尤其那些想要让子女去读书却苦于钱财而不得不放弃的人。
普通百姓大部分都不识字,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心思想其他的,经常一个村子都找不出一个会写字的人,更甚至某些大家族的女人也是不识字的。
正和殿内,百官们凑在一起商议。
“算学和医学便罢了,好歹也能用得上,但物理和化学又是为了什么?”
“诸位大人,下官现在对钟姑娘所说的中国历史上的文学作品兴趣浓厚,那样一个传承数千年的大国,想必有无数脍炙人口的佳作,真让人迫不及待啊!”
“与其学那些用处不大的算学,不如多学些农耕之法,这才是我大黎的根基所在。”
“你们可听到她方才还说了钢铁冶炼之法,还有刑侦探案之法,这些若是让普通人学去了该如何是好?”
但不论每个人对哪一门学科的偏好或者说偏见,没有人对钟荧这项安排提任何反对意见。
全新的领域,未知的学科,有人愿意无偿将这一切传授给他们,他们傻了才会不愿意。不管以后能不能用的上,先学了再说。
无偿不无偿这个问题,屏幕另一边的人对此持保留意见。
看着弹幕上满是对阿拉伯数字的质疑和疑问,她决定,直接放教学视频吧,愿意学的总能意识到它的好处。
估摸了下百姓的认知程度,她觉得还是从最基本的加减法教起,虽说对这一方面感兴趣的,怎么也自学到不错的水平了,但那么多不识字,或者说没条件识字的普通人里,总能挖掘出许多苗子的,错过了岂不可惜。
钟荧点开一个一年级数学教学视频,笑眯眯地说道:“说来说去,不如各位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到时你们就会知道,汉字计数在数学和物理等学科上有多不方便了。”
一听是数学,屏幕前成千上万对此感兴趣的立刻眼睛发亮,手里或抓着笔,或抓着树枝,炯炯有神地看着上面的视频,这其中就有晋王府的林毓秀。
跳过片头,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女人,在一块白色的板子上写下一串数字和符号,然后听她讲道:“1+1=2。”
林毓秀:“”
大黎的人在学数学入门,钟荧也没闲着,她在看水泥的制作方法。
俗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商业的发展和繁荣离不开畅通的运输,泥路风吹雨打易损坏,砖石路或什么鸡蛋糯米糊糊路,成本又太高,只能小范围建造。不管是通讯,行军,还是运输,水泥路的意义真的大到天了,或者是用来建房子修筑城墙,都是上佳的选择。
她跟林正辅还住在乡下和县上时,毫不夸张地说,许多穷人住的还没现代人家里的宠物好。
墙壁四面漏风,房顶就是拿稻草堆上去,再用石头压一压,至于瓦片什么的只有条件好一点的人家里才有那条件,看看杜甫那句“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就知道了,这还是八月,到了更苦的寒冬腊月,多少人哆哆嗦嗦挤在没有丝毫防寒作用的破房子里艰难的熬着,雨雪大一点,房子都得塌一半。
推广水泥势在必行,意义堪比寻找粮中和思想教育。
她干劲满满地看了两个小时的资料,满腔热血最后在无情的现实下一点点冷却下来。
因为在古代,水泥也不是随便就能造出来的。
首先第一步的高温煅烧就是个难题,水泥的原料是熟料,成分中石灰岩里的钙和黏土里的硅需要在1500度的高温下形成的,古代的炉子基本都是1000-1300度,人力鼓风机很难达到这个要求,即便达到了,也没办法长期保持,烧制一点试验品还可以,大面积推广就很困难了。
还有原料也很难获取,石灰石和黏土容易得到,但是与火山灰相似的辅料却没那么容易,现代工业体系下有许多成本低来源广泛的替代品,如发电厂的粉末灰,或者高炉生产的炉渣,在古代这些东西想都不要想。
最后,哪怕以上困难全都克服了,还有最难的一个关口,粉末研磨技术,水泥成分中的所有组成部分,都必须是极细的粉末状态,在古代要去那里找大型的研磨机器。
钟荧双目无神地看着电脑上的资料,她还学什么历史啊,她应该学工科,开个直播水泥都知道怎么做了。
在工业体系基础为零的情况下搞基建,这已经不能算很难,这简直就是难上加难难难!
系统,你要不换个人直播算了,她就是一个高三毕业生,还是个文科生,这些东西她真的玩不来。
要么,她搞点比较容易的小发明,每天带着古人们吃吃喝喝,再放点百家讲坛大国崛起之类的片子,不是也很好吗,非要跟工业较什么劲,她是搞这些的料吗?
瘫了一会,她又去论坛上发帖:各位大佬们,我又遇到了新问题,我的封地靠着边境,城墙年久失修,看着好没有安全感,每天都担心敌人攻进来。所以请教一下大佬们,我要怎么做才能在现有的条件下,把水泥搞出来?
过了半小时再去看,底下已经有了许多评论。
1l:楼主你一来就要搞这中难度的吗,带系统了没,没带就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