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妤看一眼暮朝歌,正巧暮朝歌也看了过去。临墨余光看见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就觉得眼疼。其他不说,这两个人的默契度,实在有点高啊。
要他说,就这样了还矫情个屁,直接把人抢回老窝啊……
才怪呢。
都怪阻力太“小强”,眼看着就能无休无止,暮朝歌这样选也正常,临墨无声惆怅。
趁中间又击破一波虫族进攻后的间隙,太叔妤提议:“接下来我和暮朝歌兵分两路深入虫族领地,你们殿后联系支援?”
暮朝歌沉吟一下,点头。
临墨只听暮朝歌的,没什么异议。
反而是韩斐不同意:“我和太叔妤交换。”没道理让联盟的新生力量,又是位女士,折到这里。
杜虔溪皱着眉,看得出来也不怎么同意。
太叔妤叹口气,对二人笑道:“别啊,这样是最优解,你们也明白的。何况我实战经验不足,后方待会儿要是发生点意外情况,我根本应付不来。反而是这样偏武力些的任务更适合我。”
杜虔溪以为她是年少轻狂,不清楚其中的危险,飞速计算出刚刚收集的数据指标,提醒太叔妤道:“你有九成九的几率会回不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太叔妤已经拎着她的长刀走出了一段距离,闻言不怎么在意的背对着摆了摆手。
“安了。要是真回不来了,记得抚恤金早点到账哈。”
第一次上战区,太叔妤就写过遗言了,这下还不用补,很完美。
没时间留来伤怀,五人各就各位。
相比于联合作战,太叔妤确实更适合单拼,她就握着她改装后的粒子刀,身轻如燕的穿梭在虫族的筑巢之中——目标直指虫皇。
暮朝歌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估计是和她打的一样心思。
虫皇不仅危险,还值钱/功勋啊。
最适合他们这种不亡命也拼的守财奴了。
终于还是让太叔妤先发现了虫皇的踪迹。她立时确定了方位发送出去,随即开始独自强攻。
劈、斩、切、提。
眉眼温凉。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就这样在乎那个人么?没人注意到的阴影处,假面覆脸的少年蓦然抬手,盖住了自己疲倦幽邃的眼,嫣艳的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几乎是在同时,太叔妤感觉到了什么抬眼环顾一周,可惜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人迹。
她扶住流血不止的肩膀,继续下压用力,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虫皇突然变安静和虚弱了不少。
这样强大又精准的精神力操控……会是谁在帮她?
这样的疑问也不过是在脑子里一晃而过,不少精神力强大的人纯武力值都不高,她这样迟疑下去反而容易把人给牵累了。
太叔妤集中精神,趁机倒地滚入刚刚观测好的虫皇腹部空隙处。
身上立时沾染上了腥臭的黏液,裹挟的腐蚀性贴着肌肤烫染起一阵阵火辣的触觉,尤其是伤口处,针扎一般疼。
她轻轻“嘶”一声。
眼睛很快适应了内部的光线。
顾不上处理伤口,太叔妤抽出短靴中夹带的粒子弹,迅速找寻着最佳的爆破点。
一枚安上。
再寻找下一个。
这时候虫皇骤然剧烈摆动起来,高频的嘶鸣震得耳膜嗡嗡响。
“兹……兹……”耳边的通讯器有了动静,“喂喂喂,我是临墨我是临墨,已经联系到了支援,杜虔溪也已送达后方,我和韩斐正在赶来。暮朝歌,太叔妤,你们现在还好么?保命最重要,不要逞能!”
暮朝歌淡声回应:“我没事。”
随着话落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炸裂声。
临墨:“……”我信了你的鬼!
临墨:“太叔妤呢?”
太叔妤不打算惊动了虫皇真来个英勇就义,轻声简洁回道:“爆破。”
临墨一时没听懂:“什么?”
暮朝歌代替太叔妤解释了:“她在虫皇腹部安装爆破点。”
暮朝歌打量一遍周边环境,皱眉:“阿……太叔妤,停手,这里并不适合进行爆破。”
太叔妤手上没停,漫不经心吱了一声:“嗯。”
随即她想到什么,出声:“韩上尉,我记得灭了虫皇可以加一万点功勋值是吧?”
韩斐不知道太叔妤的意思,按实回答:“是。”
“加上我原有的,”太叔妤轻声,“够了。麻烦您帮个忙。”
韩斐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阻止:“太叔妤——”
“我也没想死。”太叔妤笑,“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嘛,您老让我安心下。”
她自顾交代:“我有个朋友,一直想回家。她生前我没能成功,死后总要再帮她试试。她的星球被划为了消亡星,我想您用我的功勋给联邦申请暂缓放弃。”
(消亡星,即被预估将会迅速消亡的,会被联邦放弃的星球。太叔妤提出来是因为她做过调研知道还有挽救的余地,但要消耗巨大的资源和人力作为启动能量,还要有联邦的准许。资源和人力她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差功勋兑换的准许证。)
暮朝歌哑声:“阿妤。”
“最后,暮朝歌,”太叔妤安上最后一颗爆破弹,“对不起。”
暮朝歌沉默一下:“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想说吧。”
太叔妤说完,将通讯器关掉,拆了电池丢到一边。
想想这会儿要是再下个雨,还挺悲壮的。话说,她怎么老是在死亡的边缘跃跃欲试?
大概人品不好。
“人品不好”的太叔妤清点身上还剩的防护装备,陡然发现,她的防弹衣还在卡法玫瑰的身上……纯肉身抗,画面有点美她不敢想。
太惨了。
太叔妤瞧一眼预定的时间:还剩下三分钟。
时间在这会儿走动地又快,又慢。
太叔妤跳进离爆破点尽量远的一道深沟,蹲坐下身,抱起双膝,安静地闭上了眼。
滴答滴答。
黏液从虫皇身上滴落,像春雨淅淅沥沥。
她恍惚又看见了那个漂亮如妖魅的少年,无骨蛇似的倚坐在船头,身前细雨朦胧,身后青山拓影,姑苏城的钟声悠远宁静。
以及最后的画面里,少年一个人孤零零地捧着早已碎裂干枯的续命蛊,骨瘦如柴,蜷缩在风铃飘摇的院落一角,出神地望着天空,一点点被细雪埋盖枯骨。
最后10秒。
10、9、8、7……0!
炸弹从虫皇胸腹部开始一路向下爆炸开来,随着轰鸣,璀璨的火花四裂。
余光里映入眼帘,白色的蕊,红艳的瓣,竟像一朵朵含苞怒放的粉荷。
【“不然回菡萏池也行,据说池里的菡萏去年开得格外好,今年只会更漂亮。”】
太叔妤指尖虚空地勾勒出一片六角形状,眉眼弯弯:“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
全剧终。
是不可能全剧终的。
“可惜明年花更好……”太叔妤神游天外正呢喃着,突然腰上一重,随后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韧性的躯干已经猛然将她压下。
“既然明年花更好,”身骨单薄瘦高的少年死死箍住太叔妤,打断她,漂亮的小脸上,一双碧绿的瞳眸里映照的全是她的身影,嗓音嘶哑又固执,“可与我同?”
“薛……”
薛雪盯着她重复:“可与我同?”
太叔妤一时失声。
“啊,”薛雪支起上半身歪着头笑,笑意苍茫,“还是不愿意啊。可是我没办法——”
薛雪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爆破集中的点:“我没办法,再眼睁睁看你和别人白头偕老。我也不想……再伤你了。”
他这一生走来,错了太多。
起初与她相遇,百无禁忌一心利用达成目的;
后来又偏执成狂嫉妒成疯,只想毁了她其他所有将人捆绑在身边;
直到后来失去她。
他可以不再问命运凭什么要让他晚遇见她一步以至于满盘皆输;
他也可以远远的接受她和旁人明媒正娶与他再无相干;
只要她好好活着。
他算什么,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薛雪闭上眼,走进爆裂区——
“同!”
下一刻,太叔妤抓住薛雪手腕飞速拉倒,尘土与肉沫(虫皇的)飞扬中,她一字一顿:“我与君同。”
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太叔妤抬手挡了挡光线,慢慢睁开眼,就看见眼前一张放大了的漂亮小脸。
黑发细碎,趴伏在临近的病床上,悠哉悠哉地晃荡着小腿,看着她的碧眼一眨不眨。
“爷是谁?”少年嗓音嘶哑,偏偏尾音缱绻,竟勾出几分甜丝丝的腻味儿。
太叔妤顿一下:“卡法玫瑰?”
薛雪卡巴下眼,立即踹墙了,怒吼:“医生!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带着抢救器连忙赶来,以为出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结果就看见被推得挨在一起的两张病床上人都醒了,看着状态也都挺好的。
薛雪看他们没动静,又踹墙,指着人闹:“庸医!赔爷的人来!”
“庸医”:……
护士长压着脾气问道:“太叔小姐是怎么了么?”
“看不到么?!”薛雪气得挠头,“傻了!爷的人傻了!都不认识爷了!”
太叔妤:……
她扶额:“薛雪。”
“在。不是,咦,认识爷了?”薛雪连忙跪坐过来掰正太叔妤的头,指着自己再次确认道,“爷是谁?”
太叔妤没理他,和医护人员打了招呼告知是误会,等他们离开后才躺回枕头,懒懒道:“薛雪,薛爷,薛九爷。”
薛雪满意地眯了眯眼,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太叔妤看。
太叔妤随意地扫了一眼,愣住。
是一份合约。
关于卡法王室聘请赏金猎人太叔守护十三王子薛雪三年安乐无忧的合约,赏金后面的金额处附着一串让人看着就眼花缭乱的零,粗略估计大概是薛雪能在王室继承到的全部财产。
下面整整齐齐的盖了两个指印,并排着,一大一小,还盖了红章,已经受星际法的保护。
薛雪得意道:“这是附件。正件被爷藏在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你毁了这个也没用哈。”
想了想,他还是担心太叔妤直接撂担子不干了,小心翼翼地伸出三个指头道:“三年,只有三年……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太叔妤突然道:“我饿了。”
“那还不简单。”薛雪闻言打了个响指,立即有身着妥帖燕尾服的卡法管家出现,他随意地说了几个符合太叔妤口味的菜品,然而说到一半突然住嘴。
薛雪下床,挽起衣袖朝门外走:“爷要亲自下厨,等爷。”
不是说要抓住一个女人就要首先抓住她的胃么,太叔妤这女人总不能什么都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吧?
太叔妤点点头。
点完才想起薛雪正背对着她,应该是看不见的,然而要出声却看见人已经没影了,又咽下。
但很快,薛雪又去而复返。
少年颈间歪歪扭扭地挂着套了一半的围裙,蹲身伏在床边,平视着太叔妤认真道:“你还没有答应你会等爷。”
太叔妤眼角发酸,随即伸出尾指,笑意温柔:“嗯,那我们拉钩好了——我会等你。”
薛雪勾了勾太叔妤尾指,这次放心地走了。
等人离开,太叔妤再次从抽屉里拿出了合约。沉默地看了会儿后,她抽出笔改动了一个字:“三年”已成“百年”。
人生能有几个百年?
合约从此不做数。
太叔妤能猜到,薛雪可以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是把“主件”说成是“附件”,再放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薛雪也能想到她会猜到。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一张纸而已,决定做不做数的,从来都是人心——
这次,他愿意给她自由。
她也愿意“守约”。
------题外话------
至此,本故事搁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