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当真,谁就输了。
马车停在一座大院门口。
这大院比府衙气派百倍,甚至不输纪家在上京城的庭院。
谢家家主和家主夫人亲自出来迎接,两人作势就要行礼。
吴惟安忙上前,一把拉住谢家家主的手,斯文秀气的脸上写满了稚气:“谢家主不必多礼,轮辈分,谢家主与家父同辈,惟安岂敢受家主这礼呢?”
谢家家主肥头大耳,闻言呵呵笑:“早些就听说,此次上任的大人不过十几,今日一看,大人果真是年轻有为。不比我那小儿,与你同岁,考了几年科举,都未考中啊。”
吴惟安伴着谢家家主进门,寒暄道:“说起来,今夜满月酒,可就是谢家主口中小儿的儿子?”
谢家主拍拍吴惟安:“不错,便是他。其实我那大孙本是三日前满月的,但听闻大人今日才会到,才特地改的今日啊。”
吴惟安一脸受宠若惊:“这这这”
前头,两位一老一少的男人在寒暄,后头谢夫人也挽起了纪云汐的手,脸上的神情与她丈夫如出一辙:“吴大人好福气啊,家中夫人如此貌美。”
纪云汐温婉一笑,神情略微羞涩:“夫人言重了。”
谢家满月酒摆得分外阔气,凉州有名有姓的人都在。
甚至刚刚和他们道别的凉州官吏,也都在。
不少人来到主桌,给谢家主和吴惟安敬酒。
吴惟安都推辞了:“说来惭愧,我酒量浅,不太能喝。今夜又是刚到凉州,回去还要理一理事务,真真不能沾酒呀。”
可他推辞不过,还是在大家的热情下,喝了两三杯。没过一会,脸便微微红了起来。
而且他还时不时朝侧前方瞄个几眼。
那里坐着一个娇美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大胖孩子。
娇美的妇人旁边,坐着谢家大少爷谢斌。
谢斌与他父母一般,身材都很圆润,脸更是肥得眼睛都只剩下一道缝。
此时那道缝,一直盯着纪云汐看,看着看着,就伸手摸了他夫人的大腿一把。
纪云汐感觉到这人的视线,眉头轻轻蹙了蹙,似乎微微有些害怕地朝吴惟安那边缩了缩。
吴惟安却浑然不觉,依旧和宾客们说笑,视线偶尔还是落在谢斌那头。
谢家主和谢夫人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一会儿便一前一后的离了桌,去了近处的厢房商议。
谢夫人:“老爷,你可看出什么来了?那吴惟安,能收买吗?”
谢家主冷笑:“自然能。这人一开始说不喝酒,但别人恭维了他几句,他便喝了。你看到他夫人吗?如此貌美,说明他定然是个贪好美色的,而且一上桌就往我们儿媳瞧!爱好美色的人,向来贪财。阿斌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谢夫人:“那吴夫人也是个耳根软的小娘子,只是阿斌一直在看她,我怕阿斌没有分寸啊!旁的女子也就罢了,可那到底是知州夫人!”
谢大人皱起眉:“今晚宴席过后,你好生和阿斌说说!他如今也该定定心,好生读书考功名了罢!”
谢夫人:“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宴会结束,我带吴夫人去喝茶,你也赶紧找吴大人,否则我这当娘的心,难安啊。”
夫妻两人说了几句,便回了席,继续用宴。
同时,在府衙后院,圆管事、雪竹、毒娘子、宅长老已经坐在了桌前等饭。
毒娘子问宅长老:“你今晚怎么出来了?”
宅长老缩着身子:“我饿了。”
这一路上,他的储备粮都吃完了。而他们今日刚到凉州,厨房里也还没什么东西,故而他只能出来等饭。
雪竹坐得端端正正,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肚子也发出了叫声。
他也是真的饿了。
扫地很费力气的。
见晚膳迟迟不来,毒娘子大吼:“纪明焱!你好了没啊!!”
如今公子夫人都不在,她自然没什么顾忌的,喊声几乎要冲破天际。
其他三人默默捂住了耳朵。
纪明焱的声音传来:“来啦来啦。”
他端着装菜的盘子小步跑了进来,而后将盘子里的菜一道一道往桌上放。
雪竹已经拿起了筷子,微微挺直了腰,准备开动。
宅长老也睁开了眼睛。
毒娘子更是跃跃欲试。
他们吃饭,向来都是先抢肉菜。
主要是前几年,苦惯了。
圆管事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和这些人抢。
毕竟他岁数最大,都可以当雪竹和毒娘子的爷爷,宅长老的叔叔了。
但后来圆管事发觉,他不抢,他就一直吃不到肉。
故而现下,圆管事也做好了抢食的准备,只等纪明焱将菜放下。
就在万众期待之中,纪明焱手里的菜碗终于落在了桌面。
大家神色一凝,筷子一动,就欲抢。
可待他们看清之后,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之中。
那按理是一条鱼。
可为什么,鱼是蓝色的。
像是白日湛蓝的天空,可这种湛蓝到了食物身上,就不是很有胃口。
纪明焱的菜,一道道摆上了桌。
可每一道,都让四人的筷子往回缩了一步。
毒娘子掌心一拍:“纪明焱!!你这烧得都是什么玩意!!!”
纪明焱摸摸头:“你说哪道啊?”
毒娘子随手一指。
纪明焱:“那是水煮鱼呀,我特地用乌蓝草煮的”
席间一片死寂。
毒娘子忽而想起,去年年初,公子准备春闱之时,纪明焱送过来那些奇奇怪怪的汤菜。
她应该早点想起来的。
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雪竹放下筷子,将两根筷子放得平平整整,而后默默起身,再将椅子摆好,还顺便将那道鱼摆正,才默默离了席。
他去了宝福那边。
夫人的这些丫鬟,一向不和他们用膳,有她们自己的小厨房。
此刻,她们用餐的桌上,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但每一样都色香味俱全。
纪云汐今日出门就带了晚香,把宝福留在家里布置。
宝福看见雪竹,态度很好:“还没吃罢?快来快来,和我们一起吃。”
雪竹便乖乖坐下了,安静却又很快地吃了起来。
他靠着他勤勤恳恳的扫地作风,在夫人这些丫鬟群里,很吃得开。
这些丫鬟姐姐们,都喜欢偶尔给他塞点糖啊,水果呀,点心之类的。
没过多久,毒娘子也过来了。
而后,圆管事跟着来了。
最后,宅长老厚着脸皮也来了。
宝福皱起眉头,警惕地看向宅长老:“你是何人?!居然敢擅闯知州府衙!”
宅长老低下头:“奴是我家公子的仆从。”
宝福根本不信:“我没见过你。”
宅长老缩了缩身子:“新来的。”
最终还是圆管事、毒娘子、雪竹三人为他作了证,宝福才肯让宅长老坐下吃饭。
谢家,酒过三巡。
吴惟安和纪云汐本欲告辞,但谢夫人乐呵呵地挽起纪云汐的手:“云娘,到婶子屋里喝喝茶,坐一坐如何?”
谢家主也笑呵呵的:“惟安大人,我那最近刚收了幅字画,说是什么什么问安先生的竹石图,想来你们读书人都爱这些,要不要同我去看看。”
听到问安先生的竹石图,微醺的吴惟安眼睛一亮,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看向纪云汐,语气带着几分指使的意味:“那夫人便去喝杯茶罢。”
纪云汐‘逆来顺受’地点了点头,跟着谢夫人走了。
吴惟安也跟着谢家主到了书房。
那幅竹石图就挂在正堂之上,谢家主脸上都是得意之色:“看到了罢?这便是问安先生的竹石图!世间不过九幅,我这就有一幅,还是花了五千两买的呢!”
他立出了五个肥硕的指头,露出指头上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的翡翠宝石。
吴惟安双手负于身后,深深地看着那副竹石图。
不知若是他告诉这位大家主,这竹石图是假的,对方会如何?
问安先生的真迹,五千两根本买不到。当初纪云汐手里那幅,拍出去一万五,纪明喜都没舍得花这钱。
谢家主看了看旁边一脸痴迷的吴惟安,从一旁掏出个盒子,递给吴惟安。
吴惟安很自然地接过。
谢家主不动声色地把这个动作看在眼里。
这刚上任的知州大人,这手势,一看便知没少贪钱啊,手都已经有本能了。
谢家主脸上乐呵呵道:“给惟安大人上任的一点薄礼,不多,也就五百两。”
他嘴里说是不多,但其实他心里觉得已经给的很多了。
上一位知州大人刚上任时,他可是就给了三百两,对方就已经非常满意了。
但对这吴惟安么,对方到底是从上京城来的,而且年轻有为,日后说不定能当个京城大官,他当然愿意多给一些。
吴惟安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来这书房的路上,吴惟安也在猜这谢家家主会拿多少贿赂他。
他想的最少几千两。
可结果,就五百两?
就这???
谢家家主见吴惟安望着里头的银两不说话,以为对方内心在正义与邪恶之间挣扎,摇摆不定,便循循善诱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凉州府衙条件不太好,想要过得好些,要花不少银钱呢。惟安大人日后要为我凉州操心这操心那,吃喝饮食上自然要最好的。”
“而且,日后大人若是有要用钱的地方,可随时找我。还有这竹石图嘛——”谢家家主话中有深意,“日后若是我谢家和惟安大人感情深厚了,这竹石图,也是可以送给惟安大人你的嘛。我们,来日方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