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p>
冥府一如既往的深邃幽暗。</p>
尤其是葬头河原这一侧，天空同大地搅在一起，像是一杯浑浊液体，上层的天穹灰暗而粘稠，下层的荒芜土地则是颗粒摇晃的沉淀物，灰色的石块和沙土交织在一起，又从中裸露出森然的破损白骨。</p>
天地之间形态的暧昧不清，又被从中横跨过去的冥河所撕裂开来。</p>
冥河奔腾着，漆黑的河水里泛着黯淡微光，不时有幽暗的浪花溅起，落在荒芜的土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无数冤魂在其中低声啜泣，哭声之中荡起的水雾凛冽而森冷。</p>
但三途川隐隐约约似乎又有哪里和以往不同。</p>
那厚重、悲哀又混乱的氛围之中，似乎多出了一点什么别样的气息。</p>
那是一种微弱但威严的气势，像是死亡与轮回，无情且公正。</p>
一种难得的，属于冥界的秩序感。</p>
三途川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气势出现了，也很久都没有行使过相关的权柄。</p>
“哦？这里似乎……”</p>
神椟处光屑飞舞，神谷川挺拔的身形被钩勒出来。</p>
才刚抵达三途川，他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同以往的别样气息，快速凝起瞳孔四下扫视了一遍。</p>
“神谷大人，您终于来了。”</p>
一身墨黑色公卿束带装束的源赖朝等候在神椟的边上，这老谋深算的幕府将军，一直是冥河这边的发言人。</p>
“嗯，你在向着神社祈祷是见我吗？说吧，发生了什么事。”</p>
事实上，神谷川已经有所察觉了。</p>
三途川里的气息变化，加上源赖朝在这时候要见自己。</p>
估计是阎魔那里有了什么情况。</p>
一袭黑衣的源赖朝拱了拱手：“神谷大人，阎魔大君似乎要苏醒了，您得过去看看。”</p>
“行，我们去彼岸那边。”</p>
神谷川很干脆地点了点头。</p>
果然。</p>
事情和他预料的差不多。</p>
朝着彼岸去之前，荒凉的平原的远处，又有一道匀称僵直的身影出现，朝着神椟这边快速靠近。</p>
是神谷川钦定的“水子五条杠大队长”坂东。</p>
“神谷大人。”</p>
坂东对神谷的称呼和源赖朝相同。</p>
这孩子并不蠢，在三途川里待的这段时间里，足够他意识到神谷有多么不同寻常了——</p>
能自由跨越两个不同的世界，不但是这片幽冥空间的实际控制者，似乎还控制着妖怪世界的其他许多区域。</p>
这实在不是一个人类除灵师能做到的。</p>
难怪就连坂东的“母亲”鬼子母都对要神谷川礼让三分，客客气气地寄人篱下。</p>
“母亲让我来了解一下情况。”</p>
附身在人体模型上的坂东，那张塑料构成的脸上表情一成不变，但可以感觉的到，同模型交叠在一起的水子魂灵，还是有些不知所措。</p>
现今活动于冥河区域的怪谈，似乎都能感受到空间之中的异样。像那些因为过于顽劣，而被神谷川勒令去葬头河原叠砌石塔的水子小鬼，都显得比平时安分许多，恐慌地躲回了地藏像里。</p>
“让鬼子母好好休息，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里的领主似乎是要苏醒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们安心待在这里就好。”神谷川风轻云淡地笑笑。</p>
冥河势力与神谷川有约定在前，甚至二代阎魔就算苏醒，也早就被初代的阎魔意识卖给了神谷川。</p>
就连与二代阎魔一体共生的荒骷髅，理论上也算是神谷的式神。</p>
一切当然还在掌控之中。</p>
说着，神谷又递给坂东两枚安魂蜡烛：“一枚拿去给你的母亲点了，另一枚是给你的，你将你那些原本不听话的兄弟姐妹管理的不错，继续努力。”</p>
“呃，谢谢神谷大人。”</p>
坂东将两枚蜡烛小心接过，不再追问什么。</p>
这孩子确实也感受到了今天冥河的异常，并且为之不安和心悸，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p>
可是当见到神谷，听到他的许诺后，这份不安感很快就被消除了。</p>
这位大人的身上，似乎自带有令怪谈们信服的气质。</p>
只要他往这一站，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能让坂东感到莫名的安心。</p>
或许所谓的领袖，就应该是这样的存在吧？</p>
坂东还是青少年的心智，考虑的事情算不上全面，但他感觉只要好好跟随这位大人，不管是母亲还是自己和那些兄弟姐妹，应该都会过得不错。</p>
反正比待在现实深山里那会要好。</p>
在这里，就算母亲因虚弱而陷入沉睡，都不用担心性格顽劣的那部分兄弟姐妹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神谷大人会安排和处理好一切。</p>
“哦，对了。”送出两枚安魂蜡烛之后，神谷川又额外交代道，“因为这里的领主醒了，之后你大概会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主要是不太听话的那一些，以后或许也不用搭石塔了，而是要直接参与到三途川的重建里去。你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吧，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我会派人过来协助你和你的母亲的。”</p>
“我明白了。”</p>
“很好，大概下个月，我会抽空带你回现世转转，你可以去见见北山中学的那个女孩。”</p>
“不用这么快也可以的，我可以等到母亲的状态再恢复得好一些。”坂东摇了摇头。</p>
“嗯，也行。反正有什么需要的，就来神椟这边对着神社祷告，我会过来的。”</p>
简单又交代了两句，神谷川带着源赖朝离开。</p>
荒凉的河原之上，只剩坂东还站着。</p>
没有太多生气的人体模型手掌稍稍蜷起，将两枚安魂蜡烛稍稍握紧了一点，能感受到蜡烛表面滑腻的触感。</p>
“新的工作吗？”</p>
坂东这样想着，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滑稽的念头来——</p>
话说，让自己的那些水子兄弟姐妹去参加劳作，算不算是神谷大人在雇佣童工？</p>
不过也不一定是坏事吧。</p>
自从来到了三途川，那些顽劣的水子被勒令“劳改”无休止搭建石塔后，它们身上过于旺盛的精力被宣泄出去，确实是变得比以前听话了一些。</p>
鬼子母那边对这种安排也没有持反对意见。</p>
鬼母或许是溺爱的，就算她有部分孩子秉性不良，也依旧不愿意直接伤害它们。但让它们做一些“劳动改造”，却是可以接受的。</p>
“这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p>
北山中学的少年无法为自己解答这个问题，只是感觉或许值得期待。</p>
他收拢起心里的想法，怀着相对轻松的心情，持着两枚蜡烛慢悠悠朝着葬头河原方向回去。</p>
……</p>
冥河对岸。</p>
日本第一兵真田幸村所化成的荒骷髅，依旧安静横亘在彼岸花海处。</p>
骷髅的骨骼依旧是超乎寻常的巨大与厚重，每一块骨头都像被磨石打磨过，表面光滑如镜，却又坚硬无比。这些骨头以一种诡异而复杂的的方式相互连接，构成了一个足以让人胆战心惊的巨大怪物。</p>
再佐以火焰般的威武红甲，有鹿角和六文钱装饰的星兜。还有荒骷髅手里的十字文枪，以及身上插满的短刀和肋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