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烧得滚烫,空濛的烟雾往上升腾。她掩面饮了一杯,微笑道“你看我不是好着吗。”
崔荻道“如此就好。”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就已是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撷枝素来不会冷场的,可此刻只觉得无论说什么都不妥当。但想着总不能一直僵坐在那,便又取了琵琶吟唱了一曲《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歌词崔荻不大听得清楚,只觉得曲调凄凉,琴声滞涩,全凭撷枝嗓音圆润清澈才不致萧瑟不堪听。他沉吟良久,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似心有千千结,却不知从何处排解。最后也只是轻轻鼓了掌,缓慢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敷衍。
云乔接过琵琶不慎将盖碗撞翻,洒了崔荻一身的茶汤。撷枝“哎呀”一声,忙道“还不赶紧带公子去更衣。”
撷枝又对崔荻说“公子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我遣人去给你买件新的。”
手炉里的小篆香已经燃成了灰烬,像是经历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沉淀下来的。隐约可见跃动的火星子落在黑漆漆的粉尘上一点点沉寂下去,余温渐渐消散。
崔荻只穿了一层中衣坐在塌上,撷枝侍立一旁。他这样坐着觉得局促不安,站起来又踱了几步。虽说衣着单薄,可不知怎的觉得心中忐忑难安,于是向窗边走去。他正准备开窗,却见一方手帕像是窗花纸一样糊在窗上,行动时带起微风掠过,手帕如同秋日里的枯叶曼妙地浮动,回旋,飘落……
他弯腰拾起手帕,指尖轻轻摩挲着,只觉得艰涩粗糙。她素来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和缂丝,轻薄柔滑,可这一方朱青色却是褪去繁复华丽,连绣花也没有,十分质朴。他将手帕递给她,她伸手去接,他却趁势一把握住她的手。撷枝觉得手背一阵滚烫,下意识想要挣脱开来,他却反手将她扣住,攥得越发紧了。残存的香雾摇曳不定,撷枝亦是心乱如麻。
“谢谢公子。”撷枝轻轻将手抽开。
他直盯着她,见她颦月临眉,醉霞横脸,以为她是娇羞矜持。又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和我对你是一样的。”
半晌无言,他似乎能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像是茉莉花,恬淡清甜。
“姑娘,”云乔推门而入,“崔公子的衣服买来了。”
崔荻急忙收回手,撷枝胡乱将手帕塞进袖口。侧过身去吩咐云乔为崔荻更衣。等云乔退下后,崔荻朝撷枝走了几步,撷枝亦后退了几步,他直将她逼到无路可退,怅然道“你怎么待我这样生疏了。”
撷枝静静转过脸去,空气极其安静,只听见雨打纱窗的漱漱声,糊窗的明纸破开一个口子,风尽数漏了进来。幔帐卷起,似海波一浪高过一浪。她无力地溺在水里,缓慢地沉了下去。她终究咬咬牙,朗声道“小家碧玉女,弗敢攀贵德。公子是人中俊杰,实在不必在我这样的风尘女子身上浪费时间。”
“你竟说这种话。”他万千心绪梗在喉头化作了一抹苦笑。
撷枝福身道“公子若是想听撷枝弹琴解闷儿,又或是倾诉心事,撷枝自是乐意奉陪的。可往后……不要再说什么心意不心意,名分不名分的话了。”
“是不是止萧和你说什么了?”他急红了脸。
听到陆止萧的名字,她刹那间有一刻心虚。她不明白崔荻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淡淡回应道“李公子什么都没说。是我从前糊涂了,贪图些不该贪图的,现在才肯和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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