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雾霭份份,高耸入云的画楼若隐若现。楼前溪水蜿蜒如折叠的白练,日影舞动着破碎的金光,零零散散倾泻下来,数艘画舫如参差的水鸥,笨拙地向前游动着。
她蹲在溪边,漫不经心地用团山拨弄着水,一个圈儿里又套着一个圈儿。所谓画地为牢,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这些圈无意间便将满目清丽拘住了,也将整个人生拘住了。她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很可笑,噗噗笑出声来。一不留神,手中的扇子扑通落到水里,她忙起身去够。
慌乱中她被一个男子一把拉住,他臂力极盛,就这了一拉就扯得她撞了个满怀。撷枝登时如一只惊恐的小鹿,哆嗦着连连后退。
“再退就要掉水里了,”男子笑道,“难道我长得像坏人吗?”
撷枝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一身灰蓝色锦缎直裰,袖口绣着银色的云纹滚边,素雅古朴,品味不俗。腰间的羊脂美玉更显其气质温润,芝兰玉树。她觉得坏人不会这样打扮。
男子哈哈笑道:“这位姑娘很怕生呢,一看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家爹爹和兄长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撷枝眼珠动了动,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找一个李公子的。”
男子狐疑道:“这是姑娘的什么人?”
撷枝“嘘”了一声,凑近了说:“他们都不许我见他,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从前我们最爱在这里划船了,那搜最大的画舫就是我的。我在这里等着他,他一定会来见我的。”
原来又是老旧的戏码,大家闺秀与穷酸书生相恋,两人私定终身,相约私奔。不料穷书生是个懦夫,又没准收了小姐家人的钱财,抛弃了她。
男子不由啧啧,这姑娘所托非人啊。可她张皇无措的样子实在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你们约定的是什么时候啊?”
撷枝道:“他说只要我来就能看到他。”
这姑娘真是傻透了。男子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我看他不会来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一点也不理睬他,只踮起脚尖望湖心看去:“他就在那艘画舫上。”
他斜睨了一眼,道:“你看错了,那明明是……那是吴王的画舫。”
“吴王的画舫上怎么就不许有李公子了?”撷枝嗔道。
这道理要怎么说的通?男子犯了难,故意装出吓人的神情:“王爷的守卫可严了,你贸然闯过去,小心被丢到水里喂鱼。”
她呆呆的样子显然是被吓住了,可也就愣了那么一刻,她又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不管,谁说吴王就一定能拿我怎么样。”
说着就真的下了水,只是伸出脚尖点点水,溅起的水花把裙摆弄得湿漉漉的。他也不知道她是要游过去还是飞过去,只好道:“要不我带姑娘去吧。”
“不劳烦先生了。”
从柳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方才说话的人正是云嫣。略施粉黛,轻扫蛾眉,一颦一笑,顾盼生姿。男子有些愣神,云嫣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温声道:“舍妹顽劣,让先生见笑了。”
男子客气道:“令妹说她在找一位公子。”
云嫣笑道:“她是惯会玩笑的,先生别理她。”
转头携了撷枝的手,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等,”男子忽然道,“我已经答应了令妹要带她去找人。”
“这是家事,我想先生总不至于无端非要掺和进来吧。”她进退温柔有礼,说话虽是轻声细语的,却不让人觉得畏畏缩缩,反倒是自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傲气在里面。
“你是哪家的姑娘?”他笑着问。
云嫣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答,拉着撷枝走开了。
天气极热,此时的绵绵细雨和微微晚风都是恰到好处的,丝丝浸入皮肤,少了几分燥热难安。
撷枝和云嫣是一路走回去的,撷枝都只顾低头玩着衣角。
云嫣道“怎么了,都不说话?”
她仍旧摇了摇头。
崔荻也觉得她不太对劲,问道“你去哪了?”
她声音中有一种无力之感,像薄薄的冰,寒凉而脆弱“去湖边随便走走。”
“撷枝。”
“崔荻,”她突然抬头,满目凄然哀凉,“为什么要瞒我呢?”
崔荻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连带着眉眼都添上了戚哀的颜色。他揽她入怀,嘴唇贴在她冰凉的发丝上,轻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觉得我忘记了很多事,而且很多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了我的情绪。时常一天都过去了,我自己都意识不到我做了什么。”
“有时候糊涂些比清醒的活着轻松多了,”崔荻道,“如果能让你开心些,我情愿当一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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