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纹身他见过多次,几乎闭眼都能画出来了。
“当初人易之事以濠州最为严重,我们的人从那边找到了有同样纹身的农人,探听之下得知,当初他们同批被带出来的乡人大多都被同一人买去了。”
“一个人?那批奴隶共有多少?”
“数十人左右。”
之前沈六同他说过的话渐次在脑中浮现出来,看来林延平也是当初那些奴隶中的一员。
“你既然认识这刺青,看来查到的也不算少了。”
林延平放下头发,重新转回身来,看过来的目光终于尽数褪去了憨厚的假象,看上去甚至有些锋利。
沈棠也不隐瞒“你们应该都是被人买下的……咳,”他将“奴隶”两个字吞回去,继续道,“只是按照时间来说,你逃出来时距被买下应该没过多长时间,身上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么多信件印信,不像是个刚被买下的仆役,倒像是什么心腹。
“因为我的确是主人的心腹。”
林延平一句话打断了沈棠所有的猜测,他看着面前一豆烛光,又像是透过烛光看到了另外的什么。
“说句自夸的话,我的天赋在那些仆役——或许称其为‘奴隶’更准确,总之在那一批人里算是出众的,当时主人身边没多少可信之人,便将最先训练好的几个人充进了近卫,后来又加训练,便成了他得力的下属。”
“可后来……”
后来他才发现那个给他们吃穿的主人要做的事好像并不怎么光彩,一开始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不巧林延平却从他的书信中发现了勾结外族的消息——
“勾结外族?”
“没错,”林延平的目光转到他身上,“那些信,其实你可能也看过,后来是从一个毫不知情的尚书家中搜出来的。”
沈棠瞳孔猛地一缩,强忍住扭头看小酒的冲动,干巴巴的开口“你是说,那些书信都是你那主人伪造出来,栽赃陷害别人的?”
“是。”
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话便好说了。
“后来因为那些书信死了几百个人,素有清名的右丞大人也被拉下了马,我一直逃避的那个念头终于成了真。”
“救下我命的主人素有野心,而我就是为虎所役的那只伥鬼。”
“你要问我为什么逃跑而不是告发他吗?”
林延平看过来,沈棠摇摇头“他于你来说毕竟是恩人,况且你一个小小侍卫,那种情况下说的话只怕不等被人听到便先被灭口了。”
林延平又笑起来“你倒会说话。”他面上是笑,眼中却空洞一片。
沈棠半晌无言。
他说的是事实,当时就算林延平将一切真相揭露出来也于事无补,可知道归知道,这些年林延平在这山村中躲躲藏藏,谁又能想到他心中积压了多少苦闷呢?
他现在只庆幸幸亏小酒在煎药,幸亏她没有这样毫无遮拦的听到当初自家惨状是如何被人一点一滴制造出来的。
痛苦的人一说客一听客就够了,当年那些真相从知情人口中说出来,到底是没直接摔碎在地上。
“药好了,林大哥你……你们怎么了?”
小酒端着药碗从外头进来,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一时疑惑。
沈棠堪堪控制住情绪,才开口道“林大哥想起来些以前的事情,没事。”
小酒自动自觉将“以前的事”理解成了林延平与顾家人的事,一时也觉心中郁郁,又惯不会安慰人,只能放下药碗出去了。
怕这小孩自己钻牛角尖,沈棠跟着站起来,出门前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心中那个念头,顿住了步子“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弥补之前的过错,你愿意离开这个藏身地,重回京都吗?”
林延平没有回答,只抬头看向沈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酒。”
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沈棠沉下心道“他便是当年被你间接害死的那位尚书唯一的后人。”
这样说有些残忍,可看着林延平骤缩的瞳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小酒便被外头动静扰了梦,揉着眼睛出门,才发现竟是林延平在收拾东西。
“林大哥?”
林延平扭头看过来,神情一时复杂,一瞬之后才换了个拘谨的笑“吵醒你了?”
“哎起床了,刚熬出来的粥正好下口呢,赶紧出来吃早饭。”
沈棠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出的门去,就见人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碗筷——可小酒注意到的却不是那三碗白粥,而是沈棠的装束。
这些日子在村里,一方面是当初的衣服的确被划坏了,另一方面沈棠也着意将自己的装束向村民们的方向靠拢,可今日他却翻出了先前的玉佩装束,除了身上衣服还是粗布样式,重新变成了那个“纨绔公子”样儿。
小酒盯着人愣了弹指的功夫,脑中灵光一闪“沈大哥,我们要回去了?”
“答对了。”沈棠打了个响指,“伤也养好了,事情也办完了,林大哥也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我想了想还是回府的好。”
主要还是去看县令庭审露了脸,虽然这地方偏僻,但城中人流来往毕竟不想这山村封闭的厉害,他怕引来斩月楼那些人夺走林延平这个阴差阳错找到的证人,索性直接回府。
不过这些就不用跟小酒说了,他声音微顿了下,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唉,出来这么久没消息,回去爹娘两遍各一顿责骂是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