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好似漫不经心的,将金属手指套儿捏得滋滋响,那金属摩擦声音不觉令人觉得万分的牙酸。
为什么?
呵,如若说为什么,不如说那一年的冬日,他将脑袋埋在水里,恨不得自己死了。
然后蔺萱伸出手,用力的将沈照给拉起来。
她劝自己活下去,她掏出了帕子,擦去了脸颊之上的冷水。
而自己怔怔看着,看得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眼前清秀温柔的女子面容,一双眸子蕴含了令人心醉的怜惜。
当初给自己讲故事的女孩子,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风姿绰约。
他蓦然口干舌燥。
他以为,这象征所谓的缘分。
第一次见面,蔺萱救了生病的自己。
第二次见面,蔺萱救了要寻死的自己。
也许,自己与她,本来就是该在一起的。
蔺萱带着他,吃热乎乎的牛肉面,说若按牧乡侯安排,流民在元郡可领一份工作。
面汤热气一熏,他泪水蓦然哗啦啦的被熏出来。
父亲死了,他一直恍恍惚惚,憋着劲儿,从来没有人前哭出来。
就连将脑袋埋在水里面,也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出来的热泪。
热泪融化在冷水里面,别的人便是再也都瞧不见了。
可男人的刚强,总需女子的温柔。
在蔺萱温柔切切的目光凝视下,他终于人前哭出来。
泪水,顺着他面颊滑落,甚至落到了唇角。
如此一来,他唇齿间,仿佛也是有着苦涩的泪水味道。
蔺萱是温柔的,假意没看到,只待他吃完面,轻轻为他擦去了面颊上泪水。
直到现在,沈照都禁不住觉得,这才算是女人。
女人就应该温柔、善良、体贴,毫无机心。
这样子温暖的感觉,就如此深深根植于沈照的心中。
自从自己全家死了个干净,他见到了蔺萱,方才体会到一缕人生的温暖。
而那一日,他是如此的依依不舍。可是他总不能眼巴巴的,好像小狗一样,跟着蔺萱回家。
“蔺姊姊,你明天,明天还来瞧瞧我好。我,我还在这儿等你。”
他如此期待,说话也是不觉结结巴巴的,怔怔凝视着蔺萱。
“好,我明日会来瞧你,给你带吃的,穿的。我呀,不但明天会来见你,以后会经常来瞧你。”
他扭过头,一阵子的脸红,可内心却是欢喜的。
蔺萱不知道,那一晚上,他激动之极,翻来覆去,也是没睡着。
到了第二天,他一大清早,就去等着。
元郡的冬日,风吹过身子,他也不觉瑟瑟发抖。
可是没关系,蔺姊姊会带衣衫给自己。
他慢慢的搓着手,原地跺步,朝手掌心吹着气。
蔺萱自然未曾爽约,毕竟蔺姊姊对一个乞儿,也会上心的。
她不会嫌弃沈照一身的破破烂烂,她心肠一直很好。
而沈照眼珠子也看到她了,蔺姊姊披着一件浅绿色的披风,越发衬托姿容清丽温柔。他心里微微一热,便要快步上前。
然而他的脚步忽而顿住了,只因为蔺萱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子。
孙绍恩陪着她,那时候两个人感情还很好,孙绍恩眼底也有几许柔情。
“你呀,性子也真好,什么都要救,要不是个人,怕你要领回家了。”
“唉,若那孩子真无依无靠,领会家住几天也没什么。他呀,好似很伤心的。”
孙绍恩一笑“那以后,你岂不是要领回我家,你快嫁入孙家,以后怕是要我照顾你,容着你了。”
当然那时候孙绍恩,还没如今这般不堪。
他年少时候,身材挺拔,又没如今油腻,还有几分高傲自负,其实也还能看的。
孙绍恩又喜打扮,一身衣衫甚是光鲜,漂漂亮亮的。
而自己呢,像个小乞儿,那时候一身的破破烂烂。
他备受打击,头晕目眩,这才发觉当年救了自己大姊姊早喜欢别人,嫁给别人。
昨日自己欣喜的缘分,不过是一场笑话,是那般的,错觉!
他怔怔的瞧着孙绍恩,拿出了一枚发钗,轻轻的插在了蔺萱鬓发之间,含笑说道“送给你的,你这个人,一向便是如此,喜爱打扮得如此素净,瞧着也是没多好。你花朵儿一般年纪,当然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而蔺萱,垂下头,面颊流转了一股子羞涩。
蔺姊姊,也是爱这个油头粉面,故作潇洒的混账的。
不过他那副样儿,比自己体面,比自己好。
他蓦然很想要笑,自己这个样儿,像个什么呢?沈照,你如今只是个乞儿,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这些人,还这样子的幸福、快乐,可是自己呢,却也是,一无所有。
小时候自己想要的大姊姊,还有自己的阿翁,以及少寨主的尊荣,什么都没有了。
他暗暗发誓,失去的一切,一定要亲手讨要回来。
那天,蔺萱寻了他好久,却等不来他。
自己一直一边躲着,看着蔺萱如何急切的找自己,打听自己。他有着一股子莫名的快意,以及对这个世界的仇恨。他甚至幻想,不如自己投水死了,待蔺萱看到水里面尸首,是多么难过后悔,后悔不该跟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好。
然后最后蔺萱还是失望离开了,孙绍恩扶着她上了马车,埋怨安慰几句。
而自己盯着雪地上的车痕,忽而说不出的难受和失落。
本来他不屑于南柯流月抛出来的橄榄枝,如今却忽而知晓,原来自己是没有选择了。
他不会去蔺萱介绍的那份工,包了吃住,辛苦一天不过赚十几文钱。如此不过是埋没他骨子里的狠辣聪明劲儿,再者这同样是南柯流月施舍给元郡乞丐的。既然同样是接受施舍,何不选择更有利的那一份儿?
至于蔺萱,他从来未曾祝福,绝不会祝福祝福蔺萱有一个好姻缘,日子过得幸福。
他自然从无此等大度。
沈照只觉得自己个儿旧伤仿佛也是一阵子的痛楚难忍。
他死死的咬紧了唇瓣,有些倨傲的抬起头,如今自己的地位,都是靠自己不要命换来的。
他凝视着阿滢眼神,却邪气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