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谈话从来酒馆的路上就已经开始，话题由X老板先提出。</p>
关于唐小星今晚没有按照他的处理演奏整首肖邦第三奏鸣曲这件事，X老板心里是打鼓的，他只期望是因为李安。</p>
没有任何质问，X老板想从李安这儿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到底是不是李安利用下午上课的时间给唐小星开了肖奏三的小灶。</p>
X老板问得直接，李安的回答更直接。</p>
李安直言没有，“下午时间那么紧，哪有时间给她讲曲子，怎么了呢？”</p>
李安当时也搞不懂X老板是什么意思，孩子弹得多啊，“孩子晚上弹得很好啊，有什么问题吗？”</p>
得知李安没有给唐小星开小灶，X老板心里咯噔一声，接着便把唐小星参加夏令营前在棚里录制的版本放给李安听。</p>
两人话间便是来到了酒馆坐下，X老板叫了两提啤酒，李安拿着X老板的手机安静的听完了视频里的第一乐章。</p>
听完他好像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p>
“是，”李安将X老板的手机递还给对方，“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处理。”</p>
X老板接过手机调出另一个视频，然后把手机立到桌上，第二个视频里唐小星坐在钢琴前还穿着长袖，“这是今年五月份录的，你再听开头。”</p>
听完李安眉头皱起，第二条视频的处理明显还有些生疏，但是路子和第一遍视频里的路子是一样的。</p>
也就是说孩子从五月份到现在一直在完善这首作品的处理。</p>
换言之，唐小星的这首作品也才算是刚刚练成。</p>
那么问题来了，刚练完的曲子，怎么能在几天的工夫生出另外一种风格全然不同的处理。</p>
如果说这首曲子是唐小星去年练的，那放到今年有两种舞台奏法说得过去</p>
可....“她之前自己弹的时候有像今晚这样处理吗？”李安在想孩子是不是私下练琴的时候做过一些尝试，毕竟对于唐小星的综合音乐素养，独自处理一首肖邦奏鸣曲也并非什么难事。</p>
“从来没有。”X老板收起手机下意识摇头道，片刻，“不会。”</p>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眨了眨眼，李安的目光像是在说再想想，X老板的目光像是在说不该啊。</p>
“不会。”X老板再次肯定摇头，“每周小鱼陪她固定练四次，如果有这种情况小鱼不会瞒着我。”</p>
李安耸耸肩，为二人倒上酒，“那就奇了怪了，晚上听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一直都是这么处理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情况，而且下午我只有一个环节和她单独讲了讲，就是莫扎特的踏板和连音收尾的处理，其他内容是给所有孩子一起讲的，就是咱们下午的主题强弱。”</p>
两人举杯碰了一下，X老板叹气，“那就是她自己的原因了。”</p>
李安心里一动，用轻松的口吻试探道：“这好事啊，怎么愁眉苦脸的。”</p>
说着李安又给自己又倒满一杯，“我渴你随意，”冰凉酸涩入喉，见X老板第一时间没接话，他接着又问，“这么弹有什么问题吗？”</p>
X老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李安解释，“李安你知道这孩子身份特殊。”</p>
李安：“放眼国内绝对算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p>
X老板叹：“唐老爷子之后，老唐家除了指挥，演奏方面就没有出来过一个，老爷子心里一直惦记这个事。”</p>
李安：“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唐老爷子感兴趣了，按说老爷子也是初代留学回来的...”</p>
见李安话说一半停下来，X老板撇嘴，“你倒是把话说完啊。”</p>
李安乐：“有些话咱也不敢说啊。”</p>
X老板笑骂着扔过来一根烟，“别婆婆妈妈的。”</p>
“我觉得不至于吧，”李安起身给X老板点烟，“老爷子干了一辈子音乐，这种事他老人家不比谁都清楚，甭管什么级别的演奏家，不都得赶上天时地利人和，这东西缺一不可，怎么搞得...”</p>
X老板：“你知道老爷子当年出国本来是学什么吗？”</p>
李安：“不会是钢琴吧。”</p>
X老板：“所以这事没法说，老爷子从始至终心里就有这个遗憾。”</p>
李安：“那也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强压在一个孩子身上，她爸不就从事美术行业了吗？”</p>
X老板心里再叹，有些事他也不能和李安讲太多，唐家老三拒绝学音乐这件事也间接导致后面的一些事情发生。</p>
“哎不是，”李安真是好奇，“唐小星从小所学习的所有音乐课程真是都被安排好的么，我看她四大件和指挥都拈手即来，还有舞台音响学，她今天说的那些我真的，当时听完就震惊了。”</p>
X老板：“她的专业知识储备超乎你的想象，五岁开始她每天就要面对三门音乐专业课程同步进行。”</p>
李安：“我去，那么大点的孩子她能消化得了吗。”</p>
X老板：“她学得很快，而且也很乖。”</p>
很乖，李安听着这两个字心里怎么那么不是滋味呢，“所以也就是说，她所有曲目的处理，必须按照规定来，我没理解错吧。”</p>
“是。”X老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p>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p>
片刻，“想说什么就说呗。”</p>
李安掐灭烟头：“不知道说什么。”</p>
X老板反倒是乐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这根本就不是培养一个钢琴演奏者的正确方式。”</p>
一顿，“李安，我问你个问题，在你心目中，你最欣赏的演奏家有哪些。”</p>
一瞬两个人名从李安脑海中蹦出，李安刚准备开口，X老板抢先：“我猜一个，波利尼肯定有吧。”</p>
呀？</p>
李安眉角一挑，这能猜出来？</p>
“为什么？”李安问。</p>
X老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目光直视李安，“从你演奏的东西来看，你是有追求的。”</p>
李安笑着避开X老板的目光，“实在不敢谈追求。”</p>
X老板却像是不愿意放过李安似的，“你要区别不敢和不想。”</p>
片刻李安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一点。</p>
X老板：“而且虽然你的演奏手法偏向俄派风格，我不知道这一点你是不是受了魏老师的影响，我对你们蓉院整体的演奏风格不太了解，但我知道魏老师和几位德奥的教授私教不错。”</p>
要真说流派的问题，李安受影响最直接的应该是得到费因伯格的残缺手记之后。</p>
打那儿开始他确实一直都在用一些手记里提供的练习方式练琴。</p>
其实在那之前李安对俄派钢琴并不是那么热衷，就是因为大量的练习对他后面的整体演奏都产生了影响。</p>
“魏老师的教学偏德奥，我个人有一些俄派钢琴练习的心得。”</p>
X老板：“和我预想得差不多，也就是说在你心里，你更推崇的是一种融合的现代演奏风格。”</p>
李安思考拍片刻，还真是，他之前还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是。”</p>
X老板笑：“所以我说你会喜欢波利尼。”</p>
作为1960年第六届肖邦大赛的冠军获得者，毛里奇奥.波利尼是当今现代风格的绝对典范。</p>
X老板继续说道：“他的技巧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他可以用手指技术在钢琴上做出一切他想得到的。”</p>
李安：“在我心里他是当今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p>
X老板：“还有吗？”</p>
李安：“布伦德尔。”</p>
X老板：“我说我又猜到了你信吗？”</p>
李安倒酒：“您说您说。”</p>
X老板：“布伦德尔和波利尼一样，都是客观理智型的演奏家，通常喜欢波利尼的人都不会拒绝布伦德尔。”</p>
李安：“是啊，谁会拒绝一个把音乐组织放在音乐色彩之上的演奏家，我很喜欢布伦德尔对于音乐的一些解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