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到达皇甫氏小宅时,天色已经昏沉下来,正好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进入其中。
皇甫嵩在得知老友前来,当即从卧榻上起来,会见朱儁。
烛光微微颤动,两人齐案而坐,目视着对方,显然此番情景令两人都有些沉默。
曾几何时,两人还并肩立于战场,算上整个朝堂,也没有人风头能盖过这两位老将军,而如今,一位被针对、贬黜得十分不堪,另一位,则被边缘化,再也没有了掌兵大权。
“半年未见,义真老了许多。”
皇甫嵩苦笑,轻声道:“公伟可别数落老朽了,你也好不到哪去,斗篷下的头发,已是花白了吧。”
“哼,老东西,花白也比你白来得好!”
“哈哈哈,少胡扯了,快说此来何事?”
朱儁愣了一下,看着皇甫嵩,道:“牛辅欲移皇驾至成皋,以待董卓,不日便有动作,孙坚大军,也即将兵临雒阳城下。”朱儁又凑近了皇甫嵩,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司徒王允命我为孙坚内应,助其攻城,我心难安,不知该如何行事。”
皇甫嵩老眼惊得大大的,养伤这些时日,消息闭塞,没想到雒阳已经是这般境地了。
“那公伟心中所想,是如何做呢?”
朱儁冷哼一声,“董卓害得你我如此,我自不能让他如愿!再说,大汉天子身负社稷,岂能任人驱使,移来移去,成何体统!”
皇甫嵩叹了口气,“公伟呐,你我皆非身出世家,先帝在时,他们争的是话语权,先帝没了,他们又开始争地盘,如今呢,不过是争天子,我以为,此事我们还是不要掺和其中为好。”
“义真的意思是……明哲保身?”
“笑话!”皇甫嵩嗤笑一声,“你我身上,还有明哲吗?你该学学杨彪那家伙!”
朱儁一想杨彪,觉得一阵厌恶,董卓在时,便拉拢董卓,如今朝堂上以王允马首是瞻,杨彪又极力拉拢王允,朱儁丝毫不怀疑,等孙坚攻入城中,杨彪又会极力向孙坚示好。
“义真,还有一事,王允言说函谷关已被白波军所占,此事当真?”朱儁问,这也是他来见皇甫嵩最直接的原因。
“此事为真,想不到王允这么快就得知消息了。”这话从皇甫嵩口里说出来,自然就是板上钉钉,因为函谷关,就是皇甫嵩守的。
“难道说,渤海王对雒阳局势,也有掺和?”朱儁将话题引向刘擎,细细的看着皇甫嵩。
“我不确定,或许驻守函谷,乃是白波军自行之举,与渤海王并无干系,毕竟羌凉叛军轰轰烈烈冲过三辅之地,白波军又在河东郡,他出兵阻挠,也说得过去。”
“那义真以为,到底是白波军自发行动,还是渤海王授意的?”
皇甫嵩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渤海王授意!”
朱儁突然凑近了皇甫嵩,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问:“老家伙,你能联系上白波军吗?”
皇甫嵩立即猜到了朱儁的想法,道:“让白波军勤王救驾,想都别想!”
虽然白波军身后是刘擎,但白波军也是黄巾,让黄巾入雒阳,还要在他相助之下,想也不要想,就算幕后是渤海王,那也不信!
“老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迂腐!若你我都不顾陛下安危,朝中那些趋炎附势之辈,焉能成事?陛下无论在董卓手中,还是在袁氏手中,你以为有多大区别?”
皇甫嵩一口咬定,摇了摇头。
望着皇甫嵩这般坚持,且年迈憔悴,朱儁又不好勉强这位昔日同僚。
“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了,只待孙坚攻城之时,我反了董卓,出口恶气!”
这就是朱儁的自由了,皇甫嵩无权干涉。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皆面色莫然的看着烛火。
“义真,短短数年,大汉已分崩离析,你我曾同为社稷之将,可有过惭愧?”
皇甫嵩没有回话,悠悠起身,漫步走了回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黑暗中,传来一声——
“坚寿,送客!”
……
是夜,雒阳城中格外安静。
然而在宫中,却并非如此,牛辅直接派董璜入宫,下达了迁移皇辇的“命令”,宫中非陛下身边要害之人,皆不得跟随。
牛辅这是打算轻装简行,以加快速度,所以提前一夜,便来通知宫中准备,并且封锁了宫门,以防消息走漏。
然而牛辅不知道的是,从他入宫那刻开始,许多盯着皇宫的眼线,便将消息带出来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牛辅便得到了孙坚向雒阳进兵的消息,而且孙坚的进兵方向,分明是冲着城东而去的,显然要阻止他外逃。
“见鬼了,明明封锁了宫门,竟然连城外的孙坚都知道了,看来这雒阳,是一刻都不能待了!来人,速速通知宫中,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牛辅也是火急火燎,当即下令,然后又部属了数支兵马,前去抵挡孙坚,减缓其进兵速度。
很不巧,朱儁这个非董卓敌袭,恰恰被牛辅安排前去挡肉盾,以消耗孙坚的力量。
这个时候,雒阳城中依旧强敌环伺,朱儁自然不能轻举妄动,于是牛辅的一个无意之举,直接让王允的内应部署胎死腹中。
朱儁只好领兵出城,不过他却并不会真的和孙坚作战。
开什么玩笑,朱儁身为孙坚的老领导,曾经带领孙坚在南阳和黄巾战斗,而且孙坚出身吴郡,而朱儁出身会稽郡,两人还算的上半个邻乡,又都是草根凭借战功晋级的,两人相互观感都十分好。
孙坚还是朱儁向朝廷举荐的呢。
朱儁领兵向南,很快便碰见了北上的孙坚。
面对朱儁,孙坚依旧礼遇有加,亲自下马行礼之后,方才问明来意。
朱儁对孙坚的表现十分满意,笑道:“牛辅遣我来此,你说是干什么的?”
孙坚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想不到,会有与恩公兵戎相见的一天。”
“哈哈哈!”朱儁突然放声大笑,“文台勿惊,我不会与你厮杀,身在雒阳,如坐囚笼,如今牛辅遣我出来,当如鸟入山林,我自此将不再为董卓办一事!”
朱儁一言,令孙坚大喜,连忙劝道:“恩公,不如与我一同杀入雒阳,勤王救驾!”
朱儁可不傻,他可以不攻孙坚,但也不可能帮孙坚攻打雒阳,此事与立场无关,只是雒阳过于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