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和桓大司马北伐的路线相吻合,不同的是甘斐只寻人烟稀少的荒僻处行走,一开始是为了避开滕祥仲林波他们的追寻,到后来,甘斐甚至是报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心态故意寻山高林深之处而去,不是说山高林深之处多有妖孽么?不是说需要我重新历炼么?那么当我现在再遇到妖魔的时候,我还能去怎么做?
说来也怪,这一路别说妖魔,就是狼虫虎豹也没遇上过,难道是自己失去力量后,连往日里通灵涉险的气味也消失了?甘斐靠在岩石上,看着阴沉的天幕,像是要下雨的光景。
瘦马凑了过来,湿漉漉的舌头舔在甘斐脸上,它不会说话,但它知道甘斐是个好人,很多时候怕它不堪其负,宁可徒步牵缰而走也不骑在它背上,即便是骑着它奔驰的时候,也从不用力的夹它肚子或抽它后臀。
甘斐给舔得扑哧一笑,酥酥痒痒的好不舒服,就手在腰间包裹里取出一块麦饼,一掰两半,一半塞进马嘴里,另一半直接自己啃了起来。
一路上由于人烟稀少的缘故,吃食一直都不丰富,甘斐现在也没有捕猎的本领,便连野味也寻不着,只能找山里村落人家买些食物来。然而这一带久遭兵祸,村落也多为十室九空,好容易寻着有活的人家,可人家自己都没什么吃的,个个一脸菜色,瘦的皮包骨头,甘斐空有许多大司马赏赐的金银,却也没处买去。
身上的麦饼是几日前到一个破落的小城镇买的,二十张饼子,花了甘斐足足两锞金子,当真是贵的可以,可就算是一路省着,现在却也是最后一块麦饼了,甘斐倒也洒脱,哥儿俩谁也不亏待谁,干脆一人一马分吃了倒也干净。
话说回来,翻过这座山,无论如何也要寻一个市镇去了,甘斐有十多天没尝过肉了,而干粮也已告罄,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饿死,甘斐不怕死,但无论怎么个死法,饿死是最遭孽的,娘的爷现在什么都不行,就是食量没见丝毫变化,不能糟践肚子不是?
甘斐三口并两口的吞下麦饼,舌头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巴,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得赶紧上路,争取在天黑前下山。
一人一马再上路程,甘斐一边走还一边唠叨,他是在对身后瘦马说话,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爷跟你说哦,现在是爷牵着你走,一会儿下山,你得驮着爷,明白不?可不能再腿软,娘的饼子都和你分了吃了,可没亏待你吧。再着说了,这些日子爷饿的前心贴后背的,你可没饿着吧?虽然没啥好草料,但这一路上的草还不是尽你吃?唉,还是你好,有时候爷恨不得自己也是个吃草的,这样就不愁饿着了……”
瘦马低着头,跟着甘斐亦步亦趋,直到翻过山脊的下山路径,甘斐一提缰绳,转身跨上马背,瘦马老老实实的停下等他在背上坐稳,然后才得得迈开碎步,一路颠颠的奔向山下。
下山可比上山轻松多了,不过半个多时辰,甘斐已经看见了山脚下的坦途,眼神四下看去,忽的一喜,山脚边屋影连延,却不正是村户人家?
甘斐的欢喜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一片屋舍全无声息,即便是在傍晚时分,也不见有任何炊烟升起,更毋论灯火之光了。
又是一处空村。甘斐心内叹息,这不是他第一次见了,胡人进犯,杀戮过甚,沿路有很多这样举村逃亡,空余房舍的村落,更由于战乱连连,民不聊生,当真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惨景象。
瘦马一路小跑,眼看着经过这空村,山风吹过,甘斐心中顿时一凛,嗅入鼻中的山风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正是从那座空村传来。
“咄!”甘斐短促的叱道,缰绳一转,瘦马知道意思,顺从的转过方向,向村落里奔去。
越靠近村落,血腥气就越浓,甘斐不由捂着鼻子,让瘦马把他带进村落之中。
一地的血,渗入黄土,像是干涸的溪流,甘斐首先看到的,是立在村口的一排木桩,上面插着十几个人头,几乎辨认不出人头的本来面目,但是每个人头睁目张口的神情显然表明在身死之时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甘斐下了马,一脸沉重的立在人头木桩前,木桩上血迹斑斑,像是迸开了一道道黑红色的疮疤,甘斐对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这里显然经过了一场屠杀,只不知道是强盗还是乱兵所为,也许是为了粮食,也许是为了钱财,也许什么也不为,只为了发泄杀戮的**,满村的村民就做了刀下亡魂,而且从现场的迹象看,这场杀戮应该发生在不久之前,最多不超过三天。这就是乱世的黎民苍生,人命贱若蝼蚁。
再走了几步,甘斐看到了尸体,没有头颅,散落一地,有的尸体还被开膛破肚,紫黑色的脏腑上盘积着密密麻麻的苍蝇,嗡嗡的聒噪人耳。一旁的枯树之上也倒挂着几具血淋淋的尸首,这是被剥了皮的身体,就像是屠坊里被开剥悬挂的牲畜一样,甘斐叹了口气,有时候人真的像妖魔,甚至比妖魔还残忍,挖空心思的折磨虐杀同类,全然没有想过他们也同样是父精母血造就的万物之灵。
这是个小村落,估计也就是几十户人家,甘斐很快走到了村尾,发现这里应当是晒谷场,笸箩竹筐洒落四下,晒谷场的顶端还有一具石磨,映入眼中的却是白花花一片,待定睛看时,甘斐心中一跳,不忍的转过头去。
那白花花的都是全身**的女尸,甘斐初初看去时,估摸有十几人,他也没有数,不消说,这些女子必是被那些残暴的强盗乱兵**后杀害,甘斐自问久行降妖伏魔之事,各种惨烈的场景不知见过多少次,然而自从全身力量消失后,似乎坚强的内心也变得软弱,现在再看到这种惨景便有些不忍目睹。
这只是许多相同遭遇的村落中的一个,自从离开南国境地,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村落变成了尸骨堆积的荒坟野冢,人世离乱,兵戈纷争,百姓何辜,兴亡皆苦。甘斐心中悲叹,却也无能无力,小声催促瘦马,就待迈步离去。
“咚咚咚”一阵微小的撞击声从石磨那里传来,甘斐初时不以为意,只道是山风吹拂,致令风响声动,可直到一人一马走出村落十几步之后,那“咚咚咚”有规律的撞击声依然顺着风传了过来。
甘斐霍然转身,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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