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战从那个金睛兽骑与犬魃齐集,在镇山君号令下发起攻击的清晨算起,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第一天,乾家子弟和五百勇士在城头鏖战,力拒尚未释放妖力的虻山天军于城下,并以魙灵迫使妖军退却。
是夜,妖气弥发的虻山天军发动了全力的猛攻,而守军则在得到来自莽族壮士的增援后,将妖军拖到了以三道壁垒迟滞消耗的巷战之中。薛漾则在第四道壁垒相救祁文羽的战斗中为妖魔所趁,成为第一个倒下的乾家弟子。
第二天,三道壁垒尽数失陷,五百人间勇士和一百莽族壮士大部战死,而第四道壁垒的惨烈厮杀则在当天下午将近申时的时分展开,血战一直进行到第三天黎明的到来之前,以郭启怀与天军副将绝啸的同归于尽而告终,这一夜,牺牲者中也包括了邢煜和五位莽族壮士。
第三天,激战在身获灵血从而功力大涨的阒水蛤蟆精离开后不久爆发,新援而至的陈嵩、将岸及四位飞剑门弟子成为了接替蛤蟆精与盈萱的战力,在反复的争夺中,成功的将虻山妖军击退,守军付出的代价则是三位飞剑门弟子,六位莽族壮士以及大约十来名人间勇士。还是幸赖将岸和陈嵩的高强法力所护,不然守军的伤亡将会更大。
一再伤亡惨重的虻山天军在第四天似乎也改变了战法,不再气势汹汹恨不得一口平吞了敌手的大军压境,而是分不同方向,用不同力度对防线零敲碎打,使本就为数不多的守军分头多顾,兵力愈加单薄,防守的力量也更加被削弱。
乾冲就死在这一天的子夜。
防线的松动使沈劲不得不下了向第五道壁垒后撤的命令,然而已经与妖兵搅在一起作殊死拼杀的守军们想要脱身而出,又谈何容易?
乾冲承担了断后的重任,将岸陈嵩是现在抵抗的主力,不能断送在这里;而沈劲是人间勇士在这个洛阳城最后的象征,他如果死了,就表明洛阳城的人间力量全部告丧,况且就算让他留下阻滞追敌,觉醒了破御之体的武勇也比不上自己经年降妖的玄力灵法来得有效。至于阿夏,她已经做的够多的了,一百一十三位来援的莽族壮士,现在只剩得她和阿奇罗两个,并且都已是身负重伤,再难支撑,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留下呢?
“我有办法阻敌!你们先走!”这是乾冲最后留下的话语,这令将岸和陈嵩事后想起依然后悔不已,若早知道乾家这位年轻的家尊已萌死志,他们又怎能在当时就这样轻信的留下他只身一人以拒来敌?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乾冲奋不顾身的相阻于后,在那天夜里,第四道壁垒将没有一个能够逃出生天的活人。
耗竭了所有劲力的横垣相阻,和那种阻隔妖魔的气墙相类似的法术,却又更加的不留余地,伤敌亦伤己身,因为这远远超过了一个人可以承受的负荷,只能靠咬破舌尖的鲜血喷涌而短暂提升的玄功勉力维持,两千余天军妖兵被这层若有实质般的玄力堵住,穿不透,也飞不过,眼睁睁的看着第四道壁垒的残部越去越远,终至再难追及。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而这,也是我的命数。乾冲死去前这样想到。
与精修知天之术的灵泽上人共处一域,作为乾家家尊继承人的他又怎么可能没有请灵泽上人为他推宫演数?而实情也绝不是他在英魂冢前对池棠说的那样,灵泽上人给过他答案:
你会死去,为了挽救同道,义无反顾而壮怀激烈的死去。
“……如果哪天我被妖魔杀了,你可一定得为我报仇……”那天他对池棠这样说,这绝不是淡漠生死的信口玩笑,而是应命知机的有感而发。
乾家的新年之宴上,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手,感受着那馨暖入怀的温存,然后闭上了眼睛。他听见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嘶吼声、怒吼声、残呼声,一如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他现在也闭上了眼睛,舌尖上的鲜血从嘴边沥沥而下,已经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知道谶语的时间到了,在这个寒风瑟瑟的漆黑雪夜,在这个远离家乡故土的千年古都,迎接死亡的时候他是坦然的,而在决意留下的那一刻,他又确乎是义无反顾而壮怀激烈的。
……
当玄力终于消散的时候,天军妖兵只看到了一具似乎已经流干了血液的枯尸,肢体萎缩,面目难辨,依然保持着双手张开运功蓄力的姿势,而就是这么孑然一身,竟使数以千计的他们在两个多时辰内寸步难行。
血液流尽的肢体味同嚼蜡,所以恼羞成怒的妖兵们并没有用噬肉啮骨来泄愤,他们只是将这具枯尸撕成了粉碎的肉块,并且有一个妖兵自以为领功似的取下了枯尸上缠着的银色长链,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为炫耀。这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在次日第五道壁垒的战斗时,嵇蕤和栾擎天就像发了疯的猛虎,不顾层层匝匝的阻截,拼着满身伤痕,深入阵中,将他像羔羊一样的割裂宰杀,夺回了那条脖子上的长链。而这条长链,也因此缠在了嵇蕤的腰间。
由不得嵇蕤和栾擎天不悲痛欲绝,怒发如狂,他们是奉乾冲之命为退却守军当先开道,而被乾冲骗走的。当他们连接起前往第五道壁垒的通路,并兴冲冲的前去接应乾冲时,才发现了乾冲舍命断后的情形。然而都已经迟了,妖兵正在毁损尸骸,他们只能用第二天勇猛的拼杀来实践乾家弟子之间那条默不成文的承诺,那个倒霉的妖兵也因此被认作了杀害乾冲的凶手。
……
有了四天时间的缓冲,第五道壁垒的墨家机关得道了充分的加强,颜蚝带着白墨剑士们几乎是没日没夜的构筑,而那些被喊来相助的诀山驴精一家,虽是没什么厮杀争斗的法术,但对于造屋建棚,长途搬运却是行家里手,在颜蚝的指引下,诀山驴精不辞辛劳,几乎搬空了须昌城里墨家非攻院的所有器械机关,又把此间的壁垒工事建造的倍加牢固精妙,直到第五天凌晨,虻山天军的妖气越来越逼近的时候,小驴精才带着他的一家小心的告辞。
按照和薛漾的前议,他本不用留在这里那么久的,而在薛漾死去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知道了,那种咒语羁縻的效力随着施放者的死去而消弭,但他还是留下来了,并做好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
诀山一家离开了,第五道壁垒的战争也拉开了序幕,墨家机关蓄势已久,在战斗甫一开始就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将岸更是用与莽族壮士如出一辙的法子,为每一道机关器械都施加了足以重创妖魔的术法灵气,所有幸存下来的守军也更坚定了死志,在第五道壁垒之前不让分毫,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