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斐在第四道壁垒的断壁残垣中翻检搜索了好半晌,终于在一处瓦砾堆积的废墟中找到了薛漾的遗体。
被冰雪覆盖的尸身还算完好,但如果不是细细的查辨,甘斐几乎无法从这具面目模糊,身躯冷硬,并且沾染了太多泥垢污渍的尸体上看出任何属于薛漾的特征。不过筩袖铁甲确实是出自乾家砺锋庐的铸造,而铁甲下的褐衫虽然变了色,却也可以看出短襟的制式。
甘斐目中湿润,抹去了薛漾面上的尘土积雪,曾经黝黑的脸庞现在已是青灰暗白,五官依稀有着薛漾的轮廓,而在腹下,还有一条早已被石屑碎冰填满的创口,无食伏在一旁呜呜悲鸣,颜皓子神色哀恸无语哽咽。
甘斐抱着冰冷的尸体,泪水潸潸而下,他想起了和六师弟见过的最后一面,那个新年伊始,幽冷清寒的早晨,他与莫羽媚向建康城的大司马府进发,而薛漾则是和池棠一起,踏上了去往长安的旅程。击掌告别的情景清晰如昨,可现在却已是阴阳两隔,生死永别了。羽媚是这样,六师弟也是这样,还有师父、大师兄……
“背回去,耗子。”甘斐抹了抹泪水,小心翼翼的放下尸体。
“背去哪儿?”颜皓子这一问倒不是多余,回去两字太过含糊,是回到第五道壁垒那去,还是干脆的长途远行飞回乾家?话说回来,颜皓子也想起自己阔别乾家日久,心里顿时酸溜溜的难受。
甘斐倒是被颜皓子的反问提醒了,怔了良久,才颓然摇头:“自然是背回城下工事,难道真让你背回家去?回去了大嫂看到老六的尸首,再问起尸骨无存的大师兄,你怎生说?”
颜皓子低下头,他也没想好如何去面对李氏,这一仗,乾家打的实在太惨了。
“火鸦哥去了哪儿?他要是在,就未必死那么多人了。”颜皓子怏怏的岔开话题。
“张老五不是去什么鬼国了吗?呜呜,娘妈皮的他在也一样,最多是多宰些个妖怪,当真以为他一个人就能扭转战局?”无食收回哀切的眼神,随口替池棠分说道。
颜皓子不说话了,无精打采的俯身,准备背起薛漾的尸体。就在这时,无食陡然一跳,看向远处,龇牙咧嘴的骂:“娘妈皮的!不对!”
不用问什么不对,甘斐和颜皓子很快也感知到了。浑厚的妖气像是堆积而起的浓密阴霾一样,遮蔽了天日,迅速的从城外向城内弥漫开来,这是成千上万的妖魔同时聚身一处才能焕发出的迹象。
颜皓子骇然:“不是仗打完了吗?几时又出现了这么多妖魔?”
甘斐从惊愕到清醒只用了短短一瞬的时间,哀伤的表情转眼便为剽悍剔凛所代替,他刷的一下拔出宽刃长刀:“娘的仗没打完,是来了一大帮子妖魔,他们在包围洛阳城!快!先回老四他们那里,准备迎敌!”
只能将薛漾的尸体暂时留在这里了,甘斐将尸体抱回了废墟之间,一狠心又将边沿的矮墙推倒,倒像是给薛漾筑起了一座碎石瓦砾的坟茔。
“耗子,先背我们回去!”甘斐不由分说,一把拽起无食,一手巴住颜皓子,“打完了再回来带老六走!”又呼出一口浊气,“没准爷捱不到打完的时候了……”
呼的头顶风响,甘斐急抬头看时,却见各色**交杂,妖氛鼓荡,奔涌如流,直从头顶上空掠过,这是新来妖魔的先行吗?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身下的废墟间还有人,也可能是甘斐这区区两人一狗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吸引力,他们的目标还在前方,前方那个人类死守的最后一道壁垒。
“老四那边危险了,赶紧,追上去!”甘斐大急,催促着伏在了颜皓子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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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道壁垒的善后还在进行,士兵们三三两两的分散着,七星盟的大举来援使他们多日来一直绷紧的神经总算有了放松的机会,沈劲正和程一帆商量着如何将此间战况呈报朝廷的事宜。
当那种磅礴浩大的妖气升起的时候,这里仅有的几位伏魔之士便立即感应到了,嵇蕤和栾擎天俱各一警,白文祺愕然回望:“这……这是哪儿来的妖气?”
嵇蕤闭目运功,以察气之术相探,片刻间便是浑身一震,睁开眼来:“西面、南面、北面都有,成千上万,全是虻山妖魔!”
白文祺吓了一跳:“怎么会?这里不是有好几千吗?副盟主他们都打的差不多了,哪里又冒出来这么多?”
嵇蕤握着碧痕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尽管不愿意承认,可嵇蕤也清楚,这是因为恐惧,因为发现了己方巨大的失误而泛生起的恐惧。
显而易见,这是虻山妖魔事先就安排好的,以镇山君的人马为诱饵,却让七星盟大部自投罗网,反陷重围的诡计。不然不可能在转眼间,洛阳城的三个方向都出现了数量如此之众的妖魔。
情势急转直下,即便是两千人以上的七星盟大部也绝不可能在那么多妖魔的包围中脱身而走,现在反而是自己身处的东门壁垒倒成了唯一一处没有被合围的通路,必须用最快时间,让七星盟大部转移到这里,维持东城处的畅通,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准备御敌!”嵇蕤只能大声向出现松懈之态的守军们警告,他努力使自己的手平稳下来,碧痕剑渐渐也不再颤抖。
“又来了妖魔,很多!守住这里,我去接应他们回来!”
颜蚝和几个白墨剑士正在壁垒工事后检视墨守机关的器械,闻言都不禁愣了一下:“又来妖魔了?在哪儿?”
嵇蕤刚想回答的时候,眼瞳却倏然一紧,他看见颜蚝身后的土墙突然像朽烂的枯木一样分裂断开,一只巨手毫无征兆的出现,一把捏住了颜蚝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