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犹未绝,伊人已杳然,只留下蔓芝和馨蕾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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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勉用力的摇了摇脑袋,似是还有些懵然震荡之状,不过很快他灰暗朦冷的眼眸便是淡金色光芒一闪,整个人又镇定下来。
顺榻而下,赤着的双脚踩着松软的布履,而后苍柏劲松般挺立站起,低头看了看干净整齐的内服小衣,这表明在他人事不省的这段日子里,仍然被悉心的照料着,他嘴角一弯,露出个像哭又像笑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的神情。
拉开房门,熟悉的乾家木屋呈在眼前,鼻中似乎还能嗅到那股古老木椽的淡雅幽香,清晨的阳光明妍而不炽烈,汲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迈步走出。
“啊!三兄弟醒了?”一个中年仆妇正抱着木桶沿行廊走来,见到汲勉先是一怔,又立时面现喜色,“我去告诉大嫂!”
汲勉微笑,刚开口道:“七婶,我自己……”那仆妇已经欢天喜地的往回跑去,一边跑一边不住的喊:“三兄弟醒啦,三兄弟醒啦……”
汲勉笑容一止,神情又变得阴郁起来,顺着那中年仆妇奔去的方向信步而行,看步伐并不是快步疾走的情形,可速度竟也丝毫不慢,两年多不曾亲见乾家本院,此时顾目所及,却是熟悉中透着陌生,恍若隔世。
正堂的屋门大开,露出了李氏又惊又喜的面容:“七婶,你是说老三……”
不等那七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李氏已经看到了越走越近的汲勉,急忙抢上前去:“哎呀,老三几时醒来的?这……身子还没大好,如何便出了门?”
汲勉向李氏摊手一礼,热乎乎的喊了声:“大嫂。”
李氏看着汲勉清瘦的脸颊,忽然眼圈一红:“这可担心死嫂子了,就是怕你……怕你醒不过来……”
“没事的,是我魂魄为妖魔所拘,几次都挣脱不得。如今那妖魔为高人所制,我的魂魄也就归了本窍。”汲勉在李氏面前就像个循规蹈矩的小弟弟,说话时身体微屈,两手贴在大腿旁,毕恭毕敬。
“你怕是还不知道,家尊他……”李氏语气一顿,有点担心刚刚醒来的三师弟经受不住如此噩耗。
汲勉却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时候我可是和家尊在一起的。嫂子,给师弟换一套本门服色,还有孝带一副。”
……
正堂乾道元的灵位之下,汲勉褐衫短襟,褐衫外又罩了一爿素白麻衣,额头缠着一条孝带,郑重其事的几番叩首,而后趋躬默然良久。
在汲勉做整套仪式的时候,李氏忍不住又泪水潸潸,直到汲勉除下孝带,横陈于灵牌和寂灭的白玉灯盏前后,她才问道:“老三,你是和家尊一齐遭了难,家里大哥他们都咬牙切齿的要寻仇呢,只不知这凶手可有眉目?”
汲勉怔了怔,然后淡淡的回答:“就是那个拘我魂魄的妖魔,师弟已有分数,自然放他不过。”像是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汲勉又立刻岔开:“大师兄他们呢?”
“大哥他们说是盟里有安排,却是去中原了,这一去好几个月下来,也没个音信,还不知怎样了呢,可生生急坏嫂子了。哦,你还不知道吧?现在伏魔道结成了一个大门派,叫什么……七星盟的,还有……”李氏一想起这两年来诸多事体,汲勉都还不知晓,有心尽述,却是千头万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脑中思量了一会儿,才道:“唉,事情太多,一时也说不清楚,嫂子先给你弄点吃的,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汲勉向李氏深深一躬:“师弟晕阙时日,可生受大嫂了。”
“这是说的甚话来?都是自家里人,我这做嫂子的哪有不看待的道理?你先坐,嫂子给你下厨,嫂子现在可学会了好几手富贵菜呢。”李氏毕竟心下欢喜,一把抹去了面上残泪,便即要风风火火的转身下厨,不过提到富贵菜,李氏倒是省起话题来:“老三还不知道吧?现在乾家可兴旺呢,不仅那七星盟里许多豪杰之士向我们乾家投单挂靠,便是本门里,你也多了几个师兄弟妹呢,一个大户人家的九师妹,一个来历甚奇的小师弟,对了,还有个火鸦乾君化人的池师兄。”
汲勉的表情似乎有点奇怪,不自禁的摸了摸脑袋,未置一词。
“你早醒来这么半个月,就能见到你那个长的像天仙似的九师妹和体质清奇的小师弟啦。不过你那九师妹大家大户的,她那父母还在我们这里住了许久来,却是说什么回家过个冬节,这才齐齐的都接着回去了自家庄上,怕是要出了年才回来。本是要邀嫂子去的,嫂子一则是不惯出远门,二则这偌大乾家,总要留人看顾着,便没有随同前往,再说,那时候老三你不也是昏迷着嘛,嫂子哪能离开呢?……”
李氏的话匣子打开便收不住了,就像是寻常妇人的絮絮叨叨。
“嫂子……”汲勉忽道,他已经走出了正堂,“……我不饿,我这就去寻大师兄他们去,要为家尊报仇,这事迫在眉睫,这阵子外面不太平,嫂子千万不要出去。”
汲勉的理由很正当,李氏双手湿漉漉的从紧挨着的庖厨转出身来,一脸讶色:“这么急?给家尊报仇自是刻不容缓,可你这般刚刚醒来,可要不要紧?”
汲勉给了李氏一个温柔的笑容:“全仗着大嫂照拂,将养了这许久,身子骨好着呢,大嫂只管安心。”掉过头去,笑容立逝,表情又变得沉郁深邃。
“啊,老三,也不急这一会儿。”李氏将手在粗袄裙上揩了揩,“能不能替嫂子看一看,那悬灵室里……本命灯都还好不好?”